“……”他现在倒是想偿命来着,就是你从中作梗一心要他活啊。
无忧看着桌上点燃的蜡烛,火焰明亮而温暖,微微跳动着,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宛如一颗夜明珠,破开岑寂夜色。如果是雨夜来点,气氛应该会更好。然而它所能照亮的范围有限,所以蜡烛虽好,到底还是比不上太阳来得广博温暖。
无忧觉得这少年就像极了爱在黑屋子里点蜡烛的人,近乎极端地固守着那仅有的一点光明,却忘了只要走出房子,外面便是灿烂阳光。
无忧虽是这样想,但这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劝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还是少费些唇舌的好。
其实所有的事情要查清楚倒不难。首先是在血祭中不死的少年;其次是小二故弄玄虚的警告,其实就是充分利用了她的好奇心,在勾引她出去探个究竟呢。至于无忧出门时门口突然出现的血和鬼脸,就是要把戏演个全套,以免被她看出破绽来。数百人的死亡应该是真的,少年背后的那个人,在吸取血祭带来的力量的同时,也旨在震慑她,给她瞧个厉害。
无忧和大人斗智斗勇了这么些年,又做了许多任务,经历的事情到底还算多,况且本身就并不愚钝,静下心来认真想想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那时候始终没能确定操纵整个城的人究竟是谁,可宏公子偏偏自己找上门来。他原本和无忧就没什么交情,此时前来,不是上赶着招人怀疑吗?
先前听骨头探听的情报便知道宏公子和林叔王婶两人素来亲厚,和他逛了一趟街,对比了他对其他人的待遇,无忧觉得这情报还是挺靠谱的。其实无忧一将林叔的灵魂取走,宏公子就知道了。不过为了洗脱罪名,便给无忧制造了一个他们都被无忧所蒙骗的假象。而无忧也将计就计,还故意用上了毒,让他们以为她真的为他们的假象所骗,遂今夜在此处静候他来寻解药。
其实这也是在赌,不过幸好胜者是她!
“好了,废话少说,快点把噬魂珠给我交出来!”宏公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气势迫人。
无忧却是不紧不慢,喝口浓茶提神,叹道:“少年啊,性子过急实在不是件好事。”
“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自然是不急。”宏公子冷眼看她,语气里充满了恨意,“居然敢在这里杀掉林叔和王婶,孟无忧,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杀’多伤和气!我不过是让他们暂时沉睡一下罢了。”
“哼!暂时沉睡?有你的解药是暂时沉睡,倘若你一直都未把灵魂还给他们,不出七天,他们必死无疑。”
无忧了然地点头:“哦,难怪你现在就找我来了,原来是老人家要撑不下去了。我说嘛,向来谨慎的宏公子怎么忽然行动了。”
“快点把噬魂珠交给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你觉得夜闯少女闺房就是种很客气的举动吗?”无忧微勾唇角,“人各有所图,各自为主,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不过既然你如此重视那两位老人家的性命,我也没那么铁石心肠,把噬魂珠给你也无不可,只不过呢,我还有一个条件。”
他冷哼:“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无忧优哉游哉地捧着茶杯,惬意地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道:“少年,如果你真的非常希望他们死的话,尽可以强抢。”
“你做了什么?”宏公子双瞳一缩,冷声问道。
无忧淡声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点保险措施罢了。噬魂珠倒没什么,可里面的灵魂却是很珍贵的,若是被人夺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人?”
“所以?”
无忧笑眯眯地靠着他,目光很温和:“所以我就把它和我的命格绑到了一起,只要不是我心甘情愿地把它送给你,你的手一接触到噬魂珠,它便会自爆。怎么,想试试吗?”
“这样啊……”宏公子忽然放得低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染上魅惑的色彩,十指绽出纤细如针的银光,他微一抬手,十指急速弹射,银光脱指而出,硬生生地钉入无忧体内。
动作在眨眼间完成,无忧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心口一阵剧痛,不由地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宏公子咬牙恨道:“孟姑娘,说话还是要顾忌后果的好。”
无忧面色骤白,却依然微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吗?”他舒了口气,冷笑道,“放心吧,我在你身上种下的这种毒蛊不会要你的命。”
无忧苍白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但可以让我生不如死,对不对?”
“只要你把噬魂珠交出来,我便不会催动它。”宏公子避开她淡笑的眼睛,冷冷道。
“何必用这么毒的手段伤和气呢?”她轻叹。
“比起你来,我已经仁慈很多了。为了把我引出来,你竟然忍心杀掉林叔和王婶,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你未免太过狠毒!”
“他们也算是活人?”无忧嗤笑,“身上死气森森的,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你住口!”少年怒意迸发,暴怒吼道。
“好好好,我闭嘴。”无忧识相地转移话锋,“不过,恐怕你这毒蛊对我无用啊—我擅长使毒,毒蛊对我自然不在话下。而且,沧溟大人在我身上布下了结界,恐怕这些虫子在碰到我的血的时候就已经挂掉了吧。不信,你看看自己和毒蛊还有联系吗?”
“……怎么会?”
无忧叹气:“我不过是想见见在你身后为你出谋划策的军师罢了,你何苦如此费事阻拦我呢?”
宏公子眸中戒备之色更深,后退一步,指间光芒骤盛,冷声道:“你为什么想见她?”
“不为什么。你一定要我说出一个理由的话,我只能说,我想去瞻仰一下你们城里真正的圣花。”
僵持。
无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劝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我一介弱女子,身上又没仙力,毫无攻击力可言,对你和军师根本就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你是弱女子?你诡计多端,刻意设下计来引我出来,到底弱在哪里了?”
这么重量级的褒义词实在是受不起啊。无忧真心实意地谦逊道:“过奖了过奖了。”
“……只要让你见到她就可以了,是吗?”他沉默地权衡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问道。无忧爽快答应:“没错!”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他一字一句从唇齿间迸出:“那好,我带你去见她,你把灵魂还给林叔和王婶。”无忧懒洋洋地站起来,朗声道:“骨头,走了。”
躺在床上憋了半日的骨头顿时睁开眼睛,幽蓝的灵魂之火在夜里显得很是瘆人,一跳一跳地抖动着,充分彰显了他的激动:“憋死我了,主人,装死尸这种事情真不是人做的!真……”
无忧招手示意他跟上,开口打断他的抱怨:“行了,让你重操旧业一下,至于那么受不了吗?”
“……”
不出无忧所料,那军师的藏身之地果然在古城中央的祭台之下。血祭被划归为禁术,所谓险中求富贵,施展此术风险虽大,但收益也是极其令人满意的。所以施展时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比较令人放心,而此地一无祭司,二无铭器,空有一座祭台,这自然有违常理。如此一来,便是了。
无边的月色里,方圆一里的小广场被鲜红的鸡冠花覆得满满当当的,只见一片艳红花瓣,宛若大红的丝绸,在夜风里起伏不定。这花虽俗艳,但聚集得多了,却也自有一番气势。
“罪过罪过。”无忧在心中默念,“竟然把曼珠沙华和鸡冠花比,实在是太委屈它了。”
无忧一行三人站在硕大的花前,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地烙在花瓣上,浓似泼墨。还没等无忧欣赏完,耳边就响起宏公子冷漠的声音:“看到了就把噬魂珠交出来吧。”
无忧兴致盎然地摇摇头,本着精打细算的原则开口道:“这不大好吧,我好不容易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总该值回票价吧。”
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未知的恐惧磨光了宏公子的性子,可无忧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闲散模样,仿佛丝毫未把他最亲的两人性命放在心上,他终于吼出声来:“闭嘴!把噬魂珠交……”暴怒的话语被温婉的声音轻轻打断,低柔中带着些微严厉:“阿宏,不可对贵客无礼!”少年沉默片刻,随即退回花丛中。
那轻柔的声音重新带上了笑意又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无礼之处,还请孟姑娘多多包涵。”
最大的那朵鸡冠花的花心处站了一个女人,一身大红衣裙似残霞披在她的身上,灿烂华贵,灼人眼眸。虽为灵体,形体透明,却依然看得出她五官精致,倒是个绝世美丽的女子。
赌对了!
无忧十指收紧,面色如常,不动声色道:“这是自然,相逢即是有缘,又何必如此见外呢。”说着,双手负于身后,绕着中央那朵最大的花缓步慢行地散起步来,骨头亦闭嘴紧随身后。“不过,有一事,我尚不明白,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拿不准,还望你能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