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晰低柔宛如近在耳畔,带着秋雨淅沥般的清瑟:“是吗?”
“……是的。”初夏绯红着脸,心中的颤抖似乎都快要由神经传递到指尖。
陶先生失笑:“七小姐似乎很害怕在下?”
“哪、哪有!”话虽这样说,眼光却游移不定。
漆黑幽深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他低声笑道:“说谎可不是好姑娘。”
“我、我才没有说谎!”她面红耳赤,只敢看着男子握住她的那只手,“陶先生很好,初夏不害怕陶先生。”
他偏头看着她,眉宇间绽开一朵惑人的妖娆,低叹道:“还真是个孩子。”
“什么?”
“初雨阁就在前面了,七小姐快回去吧。”他却不答,松开她的手,将睡得香甜的阿沐交给她。
平日觉得漫长的路途,今日居然是如此的短暂。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灯火通明的院子,初夏才接过身子暖暖的阿沐,轻声道:“先生……”
“去吧。”陶先生把手拢到袖中,对她微笑,目光中温柔隐现,“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本来是失落的,乍然听到他的话,一颗心又欢欣鼓舞起来。初夏低头抚摸着阿沐毛茸茸的头,道:“这样太麻烦您了吧,先生?”
“无妨。七小姐,回去吧。”他闲适地站着,月光洒满全身,月白的衫子几乎要融进这清澈的月光中。
时辰已晚,夜色早浓,初夏也不敢再耽搁,道了句“告辞”便抱了小猫慢慢离去。行至门口,犹豫了片刻,方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他刚刚转身的背影。初夏静悄悄地比出口型:“陶先生,晚安。”
抬手刚在门上敲了两下,大门就被人用力地拉开,露出那张着急的清丽脸庞来:“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真真儿是急死人了。”
初夏跨进门槛,安抚地对她一笑:“墨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墨镯一边关门一边继续唠唠叨叨:“小姐啊,您以后要是再出去的话,好歹也要把墨镯带上啊,没得叫人一直这样担心。”
这丫头,和奶嬷学得越来越能念叨了。
初夏心虚道:“我只是在府里走走,不会有事的。”
“小姐,话不能这样讲……”
开始了,最重要的是,瞧她这势头,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初夏叹了一口气,难得开口拆她的台:“墨镯,我累了。”
墨镯一愣,顿了一下,一面暗骂自己粗心,料理不周,一面忙领了小姐到房间,伺候她睡下,吹了烛,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随后再到院子里各屋查看了一遍,这才回房歇下,此种细况,自是不必再提。
初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明明身子已是极倦的,脑子却非常清明。
反正也睡不着,初夏索性披衣而起,将蜡烛点燃了,抽出金簪挑掉凝结的烛花,把烛火剔得亮了些许,静静地坐在桌边。
桌上摆了一面青铜镜,镜面微现混浊,镜内是一片幽暗昏惑的世界,寂静无声。脸上莫名地发烧,少女将左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手心似乎残留着先生手掌柔软的触感和冰凉的体温,虚幻而又真实,令人仿佛坠在梦中。
陶先生美得惊心动魄,兼又举止风流温柔,优雅有礼,是那样美到极致的男子。
她一生从未见过和他一般的男子。
他就像是一个谜,也许他真的就是一个谜,或者说,是一场戏。他的身份来历被一团迷雾重重遮掩,连姓名也无从知晓。可是当她初遇这个谜之时,便心甘情愿地为他倾倒,为之付出了整颗真心。
少女情窦初开,遇见的却偏偏是这样的绝世男子,从此以后,即便生命里有千般春色万种风流,再也不会动心。
红木雕花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在魔界实为罕见的日光奢侈地洒了她满身,映得她那张小巧的脸越发地精致起来,仿佛敷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无忧以手掩唇,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站在原地清醒两分钟,随即负手于身后,慢腾腾地往大厅走去。
时间掐得极是精准,到大厅的时候,仆人刚刚上好菜备好餐具,只待人来。因沧溟大人性子冷僻孤傲,不愿与凡人同住,故乔王爷特意将沧溟和无忧单独安排在诗痕苑里,饭菜亦是小厨房另做了送去,不与众人同食。
无忧站在桌边等待了一会儿,才见大人缓步走来。无忧替他拉开椅子,摆好餐具,恭谨道:“大人坐。”
大人依然是一身内敛的玄色华袍,逆光走来,面无表情地坐下,却不拿筷子,反而是悠闲地用手撑起下巴,懒懒地瞟了无忧一眼:“无忧,你最近似乎过得很愉快啊。”
无忧面色如常:“哪里,哪里。”
“是吗?”他挑起眉,嗤笑一声,“每天吃了睡,过得比我都好吧?”
因不是在魔界,故也没有太多拘束。无忧施施然地在大人身边坐下,略略思索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不使大人生气,便开口笑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倒乖觉,反问起我来。”
无忧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并未发现有不妥之事,也不知大人为何今日心情不好,看来自己今日注定是要被炮灰一回了。她突然间很想念在魔界时,大人虽然脾气也是阴晴不定,但有很多的人可以替她顶缸,尤其是只会凭借武力打人而不擅长用大脑思考的魔界大护法……
“平日里你都在做什么。”
这些您不都知道吗?虽然不解,但无忧还是极老实地答道:“睡到午间,吃饭,再睡觉。”
“你要是不出来吃饭我还以为你死屋里了呢。”
大人不吃饭,她也别想开动。
无忧想想,叹了一口气:“大人,您别误会,无忧没有在躲着您。”只是因为仙力被封,身子猛然间还适应不了,必须倚仗睡眠来补充能量罢了,而且如今也睡得差不多了。
大人脸色稍霁,随意地呷了口茶,旋即又皱起眉,放下茶杯,冷淡道:“我不过是喝不惯这里的茶水罢了。”
审判结束,居然没有被炮灰,实在是幸运之至。
“无忧明白。”
明白完了,举起筷子,镇定地夹菜。大人不过是敷衍地浅尝辄止。寂然饭毕,仆人们陆续进来收了碗筷盘碟,又端上漱口的茶来—被大人教训过几次之后,他们再也不敢说这是喝的茶了。
无忧则自在地坐在桌边,开始替大人泡茶。她也就这点手艺能入大人的眼了,当然得做得尽善尽美才是。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脉清雅茶香便袅袅升起,逐渐漫透整间屋子,就像是冬日里的第一抹阳光,暮春的最后一朵落花,幽幽香气,沁人心脾。诚然,在茶艺这方面,无忧还是很靠谱的。
事隔两个月,她还是常常会想起那个光华流转的月夜里,有一个绝世的男子,牵了她的手,抱着阿沐,一路送她回家。
初夏坐在铜镜前,执了眉笔细细地勾勒出漂亮的弧线。心中有事,手里的力道也就不由自主地松掉,眉笔便斜斜地下坠,从眼角往下拖出一道墨色的长痕来。她叹了口气,柳眉微蹙,拿起丝绢刚想把它擦去,却忽然顿住,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蕴起一抹亮光。
她开了妆奁,挑了半日,从中寻出一支笔来,对着镜子,慢慢地勾画出一朵精致的芙蓉,线条流畅,色彩淡雅,半开半闭地卧在眉梢,带了一点点醉意,蕴着一点点妩媚,仿佛雨后初晴,华而内敛。
少女本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脸上虽还带有未脱的稚气,压不住这样妩媚的大妆,但胜在五官精致,硬生生就衬出了那股子清丽灵气,倒也不觉突兀,反而令人眼前一亮。
“小姐,您梳妆好了没有?王爷都已经派人催了好几道了。”门被人急促地推开,走进来脚步却刻意放得轻缓。
“哥哥也真是。”初夏随手把妆奁捡好,回过头对墨镯一笑,“行了,咱们走吧。”
婢女被这样难得一见的美色镇住:“小姐,您今日……”平日间小姐同样不要她帮忙梳妆,只不过随意地把发一绾,也不敷粉,连钗子都怠懒插一支。今日是怎么了?虽有宴会,却也是寻常家宴,以前小姐就那么混过去,王爷宠着她,也从不责怪她,反而赞小姐率性天真。如今为何用了这样典雅的大妆?
初夏按按额头,紧张道:“怎么,不好看吗?”
墨镯回过神来,忙回道:“很好看!”
“那你干吗一脸这样奇怪的表情?”
“不是,奴婢只是疑惑小姐今日为何用了这样的大妆。”
她笑而不答,吩咐墨镯取了外套,和她一同前往。自己也去唤了阿沐来,抱住它的时候禁不住又嘀咕了一句:“阿沐,你最近好像越来越重了啊。”
等到无忧和沧溟到达大厅时,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远处的戏台子上也只是演着一出随意的闲戏,在无忧看来,在见识过陶先生那场精彩绝伦颠倒众生的戏后,这些角色那叫一个不堪入目啊。
两人完全没有迟到的意识,大人是尊贵惯了的,从来都只有别人等他,没有他等别人的道理;无忧则是因为跟大人的时间太久了,总和大人一起行动,故对于时间也不是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