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宫之袅 [精校出版] (雁芦雪)

　　皇帝听闻，急忙说道：“那好那好，你们继续抓……千万别让蟑螂跑了，这玩意，跑掉两只就能生出无数来！”
　　皇帝一声令下，一群宫女太监又急忙捋起袖子忙活。
　　皇帝就问云袅袅：“哪只箱子是你的？”
　　云袅袅怯怯地指着自己的箱子。皇帝就走到箱子跟前看。莲妃含笑说道：“皇上，您别看，怪恶心的。”
　　皇帝还是张望了一眼，随即忍不住失笑说道：“芊芊，云妃娘娘养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僖嫔娘娘养了一只长毛的巴儿狗；你莲妃姐姐当年也养过两只雪白的兔子。你的口味与那几位娘娘却是不同，你居然养了一群蟑螂做宠物！”
　　虽然在皇帝面前大笑很是失礼，但是在边上听闻的宫女太监，全都看着云袅袅，忍俊不禁。莲妃笑得前俯后仰，指着云袅袅说道：“芊芊，你养这么多蟑螂做甚？……难不成打算等下叫御膳房……叫御膳房……给你做了菜吃？”
　　莲妃一边笑一边说，断断续续地将取笑的话说出来，前后左右，听见的宫女太监，全都“轰”地笑开了。琥珀凑趣地说道：“皇上，娘娘，奴婢听说南方地区，知了也能做菜；这蟑螂与知了看起来也相似，能做菜亦未可知……”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笑，听闻琥珀这样一说，又是大笑，指着云袅袅说道：“莲妃，你这个妹妹，果然是一个奇人！”
　　莲妃笑着说道：“芊芊，你留这么多吃食做甚？还不赶紧从实招来，否则皇上龙颜一怒，就真的命你将这堆蟑螂都拿去做菜吃了！”
　　一群人大笑，云袅袅也陪着傻笑；听闻莲妃质问，忙怯生生地说道：“皇上恕罪——奴婢本是贫苦出身，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后来有幸被分配在御膳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而且御膳房有规矩，每日每人能吃两块糕点……每天都舍不得吃，于是就全都留下来了……”
　　“你还担心自己日后饿肚子？”皇帝哈哈大笑，“你到了太平宫，到了姐姐身边，还担心饿肚子不成？莲妃，看样子你的妹妹对你可不算信任，居然带着这么多干粮进太平宫……”
　　莲妃尴尬地笑了笑。
　　“奴婢当然不担心在太平宫饿肚子。”云袅袅赶忙摇头，笑话，如果承认担心在太平宫饿肚子的话，莲妃的脸往哪儿搁？
　　“那你留着这么多吃的做啥？你……学的是松鼠还是田鼠，攒了一大堆东西准备过冬？”皇帝看了看天色，笑着说道，“现在才是夏天，离冬天还早着呢……”
　　云袅袅的脸涨红了，讷讷地说道：“皇上取笑了，奴婢可不是大老鼠……奴婢留着这么多吃食……主要原因，是想要将这些吃食……分给外面的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一时间想不出谎话，就豁出去了，说实话吧。
　　皇帝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分给外面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你不是河南人吗？”
　　云袅袅低声说道：“那天宫女们进城的时候，好像是从西城区经过，奴婢看见路边有好些个小乞丐……奴婢是乡下人出身，奴婢看见御膳房这么多吃食就想留一点下来，将来出宫也好给他们吃……”
　　皇帝的目光，在云袅袅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片刻之后说：“日子长了，这些东西都会坏的；而且宫女也出不了宫。你留了一堆吃食，只能招蟑螂。”
　　云袅袅垂下头，低声说：“奴婢选的东西都是不容易坏的，而且将这些东西都风干了，能保存很长时间的。只是之前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不能出宫……至于招蟑螂，这点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以前从来没有保管过这么多糕点……”
　　皇帝看着云袅袅，没有说话，径直往内殿走去了。莲妃慌忙跟上。云袅袅站在原地，不知是跟上去好，还是站着好。
　　皇帝蓦然回过头，对云袅袅说道：“果然有好些个小乞丐？你见过？”
　　云袅袅使劲地点头：“是的，我见过，他们在追一只狗，想要抢回狗嘴巴里的肉骨头，他们都很瘦，皮包骨头，那狗很凶，比小弟弟们都长得高……”这情景，绝对是云袅袅亲眼见过的，只不过当时云袅袅没有坐在华丽的宫车里，而是率领着弟弟们去追肉骨头。
　　想到当日的那些情景，又想起几个月不通音信的弟弟们，云袅袅的咽喉里蓦然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萧琴墨除了哭啥能耐都没有，离开的那日狗蛋还有些咳嗽……家里是还有一些吃的，自己下落不明，他们能熬过这么几个月吗？自己在皇宫之中没肝没肺地大吃大喝，却经常忘了他们就在生死线上挣扎……
　　云袅袅的声音哽住了，眼眶子里不由自主就溢满了眼泪。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流泪大哭的时候，于是强自忍住，低声说道：“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宫女一旦进宫就不能出宫，现在这么多好吃的，都养了蟑螂了……奴婢本来是想，亲手将这些好吃的分给西城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他们一定很欢喜……”
　　云袅袅的声音很轻，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的喧哗声就停止了。正在逮蟑螂的太监宫女，也全都放轻了动作。
　　整个太平宫内外，就只听见云袅袅那微微发颤的声音。
　　宫女也罢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是宫中的太监，哪一个不是出身贫苦？若非出身贫苦，几乎饿死，谁又会进宫做太监？云袅袅说的一群孩子狗嘴夺食的情景，很多人就曾亲身经历。
　　云袅袅将一群人的记忆全都勾起了。
　　却听见“吧嗒”一声，却是琥珀眼眶子里一颗泪珠打在了地上。她慌忙用手拭干了眼泪，跪倒说道：“皇上恕罪……”
　　皇帝摆摆手，叫琥珀起来，却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有几分阴郁，片刻之后才看着云袅袅说道：“朕带你出宫，让你送吃的给那些小弟弟，如何？”
　　什么什么？云袅袅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怎么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
　　云袅袅想出宫啊，费尽心机想要出宫，做梦也想要出宫，却不想，这么一堆蟑螂，竟然帮着云袅袅实现了心愿！
　　这叫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瞬之间，什么哀伤啊，什么思念啊，什么自责啊，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已经满在眼眶子里的眼泪也在瞬间缩回去。心怦怦跳着，叫嚣着一个词：出宫，出宫，出宫！
　　出宫，可以见到弟弟们了！出宫，可以见到萧琴墨了！出宫，弟弟和萧琴墨就不会饿死了，出宫，我就完全地自由了，出宫、出宫、出宫、出宫……云袅袅先傻在那里足足有三分钟，随即一跃而起，看着皇帝，不可置信地说道：“真的？”随即又怯怯地说道，“皇上，您是金口玉言，您说带我出宫就要带我出宫，一颗唾沫一颗钉，说话要算话，您不能骗人……”
　　皇帝凝视着云袅袅，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有一双极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面蕴藏着的怯弱让他平静了几十年的心湖再度泛起了微微的酸楚。记忆与现实在这一瞬间融合了……这个少女，与十多年前去世的那个女子，有着一样的生辰八字，有着一样的大大咧咧，有着一样的对世人的怜爱……
　　如果说，这个少女进宫是莲妃的刻意安排，这个少女的大大咧咧行为风格也是来自刻意的训练，但是今天的事儿——自己来太平宫是完全的临时起意。
　　如果自己不来太平宫，就见不到这么一副场景，也不会听到她那情真意切的一番说辞。
　　几十年前，自己曾流落民间，一度沦为乞丐；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瘦弱的少女，从狗的嘴巴里抢到了一块人家吃剩下的包子，她小心地撕掉上面的脏污，撕掉狗嘴咬过的部分，然后将那个包子送到自己的手里……自己小心翼翼地问她吃过没有，她却大大咧咧地说：“你只管吃，有我在，饿不死你！”
　　那件事，是她与他之间的秘密，是她与他一起珍藏的珠宝。后来他将她迎进了皇宫，送上了凤座；世界上所有的人，也只知道皇子曾经流落民间，经历了一番劫难，如此而已。至于具体的劫难情节，没有人知道。
　　莫家不可能知道，莲妃更不可能知道。
　　所以今天的事儿不可能是莲妃刻意的安排。
　　他抬起头，看着湛湛蓝天，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询问：是上天怜爱朕吗？
　　上天无语，却听见下面的云袅袅轻声嘀咕：“皇上您果然是骗我的，人家都说除非得到皇上的独宠，皇上是不可能带她出宫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
　　皇帝收起了所有的思绪，却看见下面的云袅袅，脸上一副颓丧。边上的莲妃，忙喝道：“芊芊，君前不能无礼！”
　　对上天的所有感激顿时无影无踪，皇帝对着云袅袅喝道：“谁说朕不带你出去了？朕金口玉言，一颗唾沫一颗钉！你先做好准备，明天朕要出宫，顺路带你出去一趟！”
　　“真的？皇上您是说真的？我就一个宫女，您也带我出宫？”云袅袅又追问了一句，得到了皇帝肯定的答复之后，云袅袅又使劲地拧了自己一把：“很疼，是真的！琥珀姐姐，皇上说带我出宫！”“姐姐……皇上说带我出宫！”“白嬷嬷，我要出宫，我能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