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重好十六岁了,两年前行了元服礼,也订好了亲事,伏见宫贞建亲王家的贞子女王,明年成亲。重好爱男风,想想也头疼。虽说战国时代已远,男色也不算禁忌,但作为一家当主,产下子嗣才是正理。更何况,御三卿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为将军家提供后备子嗣。
祖先牌位拜了,屠苏酒喝了,年糕杂煮也吃了,御三家御三卿的新年祝贺该结束了。将军家治对御台所点了点头,广桥架起御台所的手,随着将军走入内室更衣,御台所要换第二套礼装。
御三家御三卿目送两人退座,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御台所的第二套礼装是浅葱色纹缩缅上衣,绯色绢宽裤。御台所喝了几口屠苏酒,苍白的脸上带了红晕。
“下面是老中大人们来共贺新春。”广桥对御台所悄声说。
大奥的诸项制度在大猷院(三代将军家光)时代基本成型。大猷院乳母春日局定下规矩,大奥不能插手政务,可这是表面文章。春日局当时呼风唤雨,别说幕府老中,连仅次于将军的大老都畏她三分。后来的大奥御年寄们有样学样,虽是女流,与老中分庭抗礼,直言“都是服侍将军大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而已。”有时候还恃宠而骄,嘴巴锋利,不留一丝情面。老中也只唯唯诺诺,不敢得罪了她们。
广桥虽也是御年寄,一来是服侍御台所的,和服侍将军的松岛比起来地位略低;二来广桥是京都公家出身,对武家不熟悉,对政务也毫无兴致。
将军家治来到休息室,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气。看见御台所,他脸上露出微笑,摇手让她别着急。
“刚才主殿头来禀告了,老中们马上到。”
主殿头是将军家治身边的侧用人田沼意次,侍候过有德院和大御所家重,做事最稳妥。广桥也知道的,当初和御台所住在滨御殿,多亏主殿头大人照拂。
田沼主殿头领着几位老中在御座间恭候。将军家治带着御台所重新回到御座之间,广桥等跟在身后。
老中们一起伏在榻榻米上,老中首座松平武元朗声说:“将军大人身体康健,为天下之福。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平静,皆因将军大人威光。愿将军大人新春吉祥。”
将军家治满面笑容,吩咐给老中斟上屠苏酒。广桥望着伏在地下的老中们,都是一身正装,发髻束得整齐。她有些出神,忽然觉得有人看她,是立在一边的田沼主殿头。她有些尴尬,向田沼点了点头,田沼不动声色,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她得谨慎。又是元日,又在御座间,不能再胡思乱想。
老中默默饮尽屠苏酒,再次伏在榻榻米上,恭送将军和御台所离席。广桥整了整外褂的衣裾,也跟着离开。御台所要换第三套礼装,待会得接受谱带大名们的拜谒。
五套礼装换毕,忙碌的元日仪式终于完成了。御台所脸上带了倦色,广桥也觉得两腮僵硬,想必笑得多了,又不是真心发笑。
将军家治的表情一日既往。天色暗了下来,他要在中奥休息。按规矩,要到元月二日晚,将军才能和御台所共眠,也就是“姬始”。
将军和御台所悄悄说了些什么,御台所羞得红了脸。广桥忍不住要笑,一定是说明日晚上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十多年前看大奥剧,觉得出演御台所的藤原纪香真是美~薄薄一张脸,眉目如画。
也许是性感定位吧,她在日本的风评不怎么好……最近和歌舞伎艺人片冈爱之助结婚还被群嘲了……
不少网友讥讽她不该在神社结婚,更不该穿白无垢。
不过,片冈爱之助看起来也不像良人,那一对弯弯的眼睛啊,像是风月老手了。
第6章 梅屋
两国桥是隅田川上架着的木桥,长九十四间(约两百米),宽四间(约八米),越过两国桥就是柳桥,也是江户有名的风流地。柳桥在隅田川边上,酒家鳞次栉比。为吸引客人,各酒家重金招来名厨,按季节调制珍馐美味。如果客人起了游兴,酒家还备有游船,能载客人在隅田川上饮酒取乐。
元日夜,风里带着刺骨寒意,天上一弯新月,射出冷冷的寒光。一名中年男子提着灯笼独行,瘦长身材,身着黑条纹棉地外衣,双脚包着白足袋,踏着木屐。头上月代剃得整齐,紧紧束着银杏髻,腰里插着大小两把刀。看着像普通的御家人,虽也是将军直属,但地位比旗本低了许多。
男子有些迟疑地走进一处树荫,不远处有所房舍,静悄悄的,似乎是所空宅。仔细一看,柴门边悬着一块桐木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梅屋”,原来是一处极私密的酒家。
穿过柴门,眼前是个雅致的园子,似乎还有个水塘,隐隐传来锦鲤接喋的轻响。地下铺着白色玉砂利,踩在脚下,有沙沙的声音。手边植着数株腊梅,看不见花朵,有阵阵香气袭来。腊梅后立着一块巨石,形态特异,在月光下泛出绯色,似乎是佐渡岛产的奇石,价值千金。男子突然放慢了脚步,似乎有些不确定起来。
确实是柳桥,确实是梅屋,可这园子实在古怪。且不说那白砂利,单那佐渡巨石便是珍奇。这酒家随随便便立在园子里,像对待最寻常不过的摆设。
前面有亮光一晃,隐约有女子立在玄关前,手里托着手烛,正向外张望。男子进退两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女子换上木屐,袅袅地走了过来。男子轻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女子轻盈地行了一礼,笑着说:“服部大人吗?快请进,德山大人正在等您。”
女子接过灯笼,转身在前面带路。月光皎洁,把女子的体态照得真切。普普通通的丸髻,插着支赤金珊瑚簪,红珊瑚磨得浑圆,像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身上裹着黑缩缅外衫,内衬白地麻叶纹小袖,领口由深绯缩缅缝就,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腰上束着宽宽的黑绢腰带,越发显出纤细的腰。
男子走在后面,细细观察女子身形,没想到女子突然回头,向他瞟了一眼,笑着说:“梅屋老板娘阿玉,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老板娘?看举手投足的风流模样,倒像柳桥有名的艺妓。
走到玄关处,三味线的乐声从里间传出,还有男子的笑声和拍手声。乐声停了,一个女子笑了起来,笑声又滑又腻。
“阿玉为您带路,之前……”阿玉向他笑了笑,撒娇似地伸出手。他略一思忖,拔出腰间的刀。女子捧起刀放在嵌螺钿箪笥里,又对他微微一笑。看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雪白的瓜子脸,一双眼睛灵活之极。绝不是木头美人,一颦一笑,都有动人心魄的魅力。
穿过长长的走廊,老板娘来到一个房间前。先说了句“打扰”,轻轻拉开了绘着春桃鸳鸯的纸门。房间只有十余帖,布置得极奢华。墙上挂着张古画,画的似乎是樱色芙蓉和一群野鸭,用色柔美旖旎。画下放着只花瓶,满满插着淡绯色桃花,枝条纤细,花朵却大。硕大的花朵锦重重地挂在枝头,压得枝条微垂,像是承受不住似的。
“这是肥后的八重桃,熊本藩先培育出的。近年来江户巢鸭一带的植木屋依样画葫芦,寒冬腊月也养出一些,不容易了。”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坐在几前的男子懒洋洋地说。三十多岁的年纪,十分风雅俊秀。
俊秀男子斜倚在梅蝶莳绘肘枕上,对身边艺妓悄声说了两句,艺妓笑着起身去了。
“今日正巧有上方来的摄泉十二乡诸白。这样的好酒,正适合德山大人与贵客共饮。”阿玉笑吟吟地说。
德山点了点头,轻声说:“服部大人请坐。”
被唤作服部的男子皱了皱眉,悄没声息地坐在下首。德山并不理会他,只絮絮地向阿玉询问菜色。没多久,数名女佣鱼贯而入,送上两只膳台。男子也没细看,似乎是金目鲷刺身,醋渍乌贼,白烧海鳗,还有一味芝虾用芝麻油炒过,香气直扑鼻端。
阿玉又送进两只铜銚子,亲自给两人斟满酒。酒浆注进朱漆杯里,更显清冽。德山对阿玉使了个眼色,阿玉嫣然一笑,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拉上门。
“今日是元日,本来服部大人该在家与亲人团聚迎春。是我不解风情,硬邀服部大人来,先敬一杯。”德山举起酒杯,向男子挤了挤眼。
男子摇了摇头,低声说:“按规矩,伊……我等不能饮酒。”
德山一口饮尽杯中酒,望着他笑了笑。
“知道为什么叫你服部吗?突然怀旧了,想起伊贺忍者的首领服部半藏的功绩……”
男子脸上一呆,德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接着说。
“战国时群雄蜂起,东照权现(德川家康)也不过是一位大名而已。游览京阪时遇见本能寺之变,大乱突起,东照权现身边护卫寥寥,眼看岌岌可危。若不是服部半藏带路,二百伊贺忍者护送,东照权现不会顺利回到三河,更别说夺取天下了。”
“民部卿大人。”男子淡淡地唤了一声。德山猛抬头看他,他恍若不见,继续说:“今晚叫藤林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民部卿是御三卿之一一桥当主的官位,这位俊秀男子原来是一桥家的德川宗尹,也就是大御所家重的小弟,将军家治的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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