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能给呢?”朝颜很快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直视着谢初语的眸子,那是一双如明月般沉静的眼睛。谢初语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与之对视之间,那些话语便无法再开口了。
她默然片刻,扭头道:“那二公子便与我一起赶路吧。”说罢便朝着密林深处而去。
然而走了片刻,却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上来,谢初语回头一看,发现朝颜还在原地未动。
“二公子?”谢初语问道。
朝颜远远看着她,犹豫片刻,四顾道:“我走不了。”
“怎么了?”
朝颜指着眼前这片清晨刚下过雨还显得湿润滑腻的泥泞地面,摇头道:“太脏了,没处可以下脚。”
“……”谢初语低头看了看朝颜的下半身,对方今天穿了一件白得发亮的衣衫,依旧是来自京中的名贵料子,下摆处还缀着精巧秀致的浅金色纹路。这身衣裳衣摆极长,放在吟风弄月的场所里就是看起来就是个十足优雅的翩翩公子,然而这个时候,为了不弄脏衣摆,朝颜不得不用两手小心地将衣摆给拎起来。
然而在衣摆下方,那穿在脚上的一双雪白缀着浅色细绒的名贵靴子,却已经被泥泞给弄脏了。
谢初语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在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她罕见的怔了半晌,开口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抱你?”
朝颜面色微不可察的红了红,闷声道:“还是我自己走好了。”
于是他拎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小步到了谢初语面前。
然而泥泞路太滑,他没有站稳,身形晃了晃险些倒在地上,还是谢初语不动声色的一把搂着他后腰,将人给托了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谢初语在前面带路,朝颜便拎着衣角紧跟在她后面,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一路上也没有多说话,直到朝颜先憋不住了开口道:“你……”
他本欲唤谢初语名字,但到这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初语。”谢初语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隐瞒,她说完这话,才禁不住回头看着对方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赶让我带你出来。”
“反正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又不会恩将仇报。”朝颜看似毫无担心,只接着道:“你走累了吗?”
谢初语摇头,她随口问朝颜道:“你走累了?”
朝颜像是早就在等她问话,一听立即便重重的点头道:“我累了。”
谢初语默然片刻,用平静的语气道:“我们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朝颜摇头:“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倒并不是在说谎,谢初语看着这位朝家二公子苍白的小脸蛋儿,心中一阵莫名的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报恩答应带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往林子里钻。她无言半晌,终于点头答应道:“那休息一会儿。”
两个人就在原处休息了起来,因为刚下过雨,地面还很是湿润,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可以靠坐,谢初语便纵身上了树,在一处树枝上坐了下来。她素来习惯了安静,一旦静下来便也不愿同人讲话,只自己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短笛,轻轻吹奏了起来。
低声清远,像是一弯流淌的溪,溪中盛满了凄清月色,一曲奏完,朝颜才想起来树下还站着个人,而那位朝家二少爷靠在树干旁仰头看着他,双眸清澈漂亮,细碎的风拂过树梢,落叶掠过他身侧,衬着他的面容更显清雅秀丽。
这实在是一幅极美的画卷,只要不看那位公子如今还鸡爪般僵硬的拎着衣摆的两只手。
“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朝颜弯着眉眼轻笑,出声问道。
谢初语摇头:“不知道,从前跟别人学的。”
“跟谁?”
谢初语低头看着树下的人,并不想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朝颜不依不挠,又道:“你能不能教我吹笛子?”
谢初语挑眉:“你学这个做什么?”
朝颜没说缘由,他来到谢初语坐着的那棵树下,伸展了四肢想要爬树。
然而这位朝家二公子柔弱的身板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情,爬起树来就像是一张纸片在往树干上粘,连抬腿都不会,不过爬了片刻他就放弃了,还是谢初语实在看不下去,掠身而过,揽着人后腰将他抱了上来。
朝颜有些失神,脸颊烧得还有些微红,他此时与谢初语坐在同一根树枝上,低头看着下方的满地落叶,低声道:“谢谢。”
谢初语道:“习惯了,以前就是这样,见到漂亮姑娘有困难就忍不住总想帮上一把。”
朝颜一怔,指着自己道:“可我不是姑娘。”
“你……”谢初语闻言回过头去,目光自朝颜精致容颜上掠过,轻咳一声才收回视线道:“你这模样,比姑娘还漂亮。”
朝颜:“……”
☆、第四章
朝颜毫无疑问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有钱人的毛病在他的身上都得到了十分明显的体现,比如说走上几步路就喊累,一旦坐下来休息就很难再把他叫起来。
而谢初语也很容易就看出了这位朝家二少爷从来没有进过什么树林,因为他一路上都在好奇的四处探望,好似一个三岁小孩儿般对四周都充满了疑问,见到什么古怪的树木和花草,都得停下来研究半天。不过这位少爷只对花草有好奇心,稍微见到一只野兔狐狸,都能够将他给吓得一面跳脚一面往谢初语身后躲。
原本一天就能出的森林,硬生生被他们走到了日落,才不过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
好在朝颜虽然娇惯,但性子却出乎意料的有趣,一路下来,谢初语倒并未对其生出恶感。
夜晚降临,两人在林中一处空地生起了火堆,谢初语独自去林中寻觅了片刻,最后拎回了一只野鸡,就这么就着火堆烤了。
对于旁边朝颜好奇的眼神与欲言又止的神色,谢初语已经见怪不怪,她烤好东西之后,随手掰了一块肉交到了朝颜手中。
朝颜满怀期待的咬了一口,谢初语看着他的模样,很快扭回了头,自己开始吃了起来。
这深山老林的也没有油盐酱醋,吃东西不过为了果腹而已,谢初语烤得很是随便,甚至某处还有些焦了,味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倒是没指望这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少爷会有什么夸奖,只要没将东西吐出来她就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身边半晌没有动静,等到谢初语转过头去,才见朝颜正捧着那块肉朝谢初语笑道:“味道挺像京城醉香楼的菜,要是再撒点盐就更好了。”
谢初语:“……”被人昧着良心这么夸,她倒是头一次,她顿了片刻,出声道:“既然觉得好吃,那你就多吃点,明天还要接着赶路,你这么慢我们要何年何月才能到斩月峰。”
朝颜点了点头,当真认真吃了起来。
谢初语盯着他看了片刻,虽然这么说有些古怪,但她之前所说的话倒并不是随口说的,朝颜的确生了一张很耐看的脸,并且有越看越耐看的趋势。
静默半晌,谢初语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斩月峰?”
“因为斩月峰之约。”朝颜很快应道。
谢初语神情微变,轻轻笑了一声。
朝颜捧着东西,低声道:“你也是因为这个去的吧。”
“不错。”谢初语没有隐瞒。
斩月峰之约,是很长时间以来江湖中都在关注的事情,因为这个约定,是代表着整个江湖上最强的两个人,或者说两大势力之间的约战。
二十年前,江湖上同时出现了两名武功极高的年轻人,两人同样的初出茅庐,同样的锋芒毕露,几乎同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两个人相互约定在斩月峰进行生死一战,那一战打了整整三天,两个人一战之下,竟是胜负不分。
于是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定下约定,等到二十年后再战,一战之下,必定生死。若那时人已不在,那便由其后代来替其一决生死。
这是一个死约,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未免太过草率,但区区两个年轻人的生死,不会对任何事情造成影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后来这两名年轻人会成为江湖上最强大的两大势力首脑。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做司空清,如今是北方霸主藏锋殿的主人。
而另一人名叫牧和,原本的身份就是南方镜月阁阁主之子,后镜月阁成为南方第一势力,牧和也继承了镜月阁,成为了南方第一人。
当年一场无心的生死约战,到如今却成为了南北之争的始端。
而三个月之后,便是斩月峰二十年之约最后的日子。
当初约战的两人,司空清如今还执掌着藏锋殿,镜月阁牧和却早已经在十多年前的一场恶战当中去世,此次替牧和参加这一场死决的,是牧和的儿子,如今的镜月阁阁主牧棠。
“那可是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场比试,我当然要去看看,可是我爹死活不许我去。”朝颜无奈道,“我只能拜托你带我去了。”
谢初语心中觉出了几分古怪,朝家虽然与武林没什么关系,但让朝家少爷去看一场比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何事事纵容朝颜的朝家老爷却偏偏在这件事上如此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