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还记得,那时候的皇上和娘娘,虽日子艰苦点,但好歹整日喜笑颜开。”
容帝缓缓闭上双眼,眼前浮现的好似是那女人多年前的笑脸。清新脱俗、淡然雅丽。
“朕与她,相识如此多年,情分却渐渐淡忘。”
“皇上,老奴要说句罪该万死的话了。娘娘与您,不正是在郑夫人入府后...”
“苏常德,记着你的身份。”
苏公公赶紧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莫要气急伤身!”
“你下去吧。”
“嗻。”
容帝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动。刚刚苏常德的话,他知道没有错,只是容帝仍旧不想旁的人来议论他自己罢了。
那人已经离开自己多年,但他仍就难以忘却。每每看到皇后,他总能想起阿春临死时的样子,那么爱美的阿春,死的时候却并不是美的。
其实他和荀韶华心里都很清楚,彼此之间为何隔阂。阿春一贯身体不好,突然气急也是因为荀韶华的刺激。那个时候的他怒火滔天,本想将荀韶华打入冷宫,可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她更痛苦的方式去惩罚她。
他把她捧上最高的位置,让她享受一切最好的东西和所有仍的妒忌,但是,却从来不给她爱和关怀。以此来惩罚她曾对阿春犯下得罪过。
这么些年过去,其实他自己何尝不知,阿春的死是必然,不能全然怪罪到她身上去。只是他天子之尊,怎能拉下脸面去亲近她?如今倒是她俯首称臣,可背后的原因不就是因为离儿吗?
容帝自己坐着这皇位太苦痛,想念的人见不到,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不被暗算,不被朝臣抓住把柄,更要谨记去做一介明君。
可这明君,到底该如何去做?他摸索三载,仍旧没有进展。
容帝望了望凤栖宫的方向。那里头的人,应该是备好了一杯热茶罢。
“去凤栖宫。”
顾长卿往宫门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她当然能察觉。
“孝王殿下也要出宫?”
容赫见她不再刻意装作察觉不到自己,倒也落落大方地走到她面前。
“三小姐真是玲珑剔透心,这三言两语就把父皇弄得神魂颠倒了。”
“孝王殿下此番赞美,长卿受之有愧。这'神魂颠倒'之词,用在长卿身上多有欠缺,用在石婕妤娘娘身上,怕是最为合适吧。”
容赫一愣,旋而又笑了起来。
“你倒会说。母妃再怎么让父皇流连,不还是抵不过你那'荷叶论'?只是本王不曾想,你饱读诗书,却用在了这等繁琐之事上,三小姐不觉得可惜?”
顾长卿掩面一笑,笑得愉快而放肆,好像不曾把眼前的孝王放在眼里。
“孝王殿下所言,绕是长卿饱读诗书,也辨不出这其中含义。长卿不过是说了几句对这荷叶与荷花的见解,以此衍生想起皇后娘娘与皇上的往日情分罢了,怎的到了孝王殿下这里,就变成了繁琐之事?这知道的,会说孝王殿下是在责备长卿妄议皇家之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孝王殿下把皇后娘娘与皇上的旧情都当做寻常琐事呢!”
容赫被她这话一噎,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应对。他眯起双眸精细地瞧着眼前女子,不过是一介庶女,可那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的,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与度量,即使对着父皇的龙威也仍旧我行我素,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他第一次见到。
“三小姐此言有理,本王应是要多谢三小姐提醒。只是...三小姐明知父皇与母后关系不佳,却硬要戳人伤处,岂是君子所为?”
“孝王将'君子'之称冠于长卿,长卿万万不敢受。君子之意,乃有所作为,不动怒、不动气、不动情、不动性才可,而长卿不过女子一枚,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更加见不得有人在暗地里使损招,怎可称为'君子'?这点自知之明长卿还是有的。而这手段呢,小用怡情,大用可就要伤人己了,您说是吧?”
见顾长卿把话递到他嘴边,即使他再生气,也不能在面上失了和气。
“正是。三小姐心思细腻,把什么事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本王也是要佩服的。只是...三小姐若是看不清面前的路,从而把小径当成了大道来走,那就难免可惜了。”
说着,容赫已经伸出手,缓缓搭上她的肩。
顾长卿冷眼斜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小径也好,大道也罢,都得看人自己走不是吗?有的人能把小径走出大道来,而有的人,天生就只配走小径,即使老天爷把他放到大道上,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最后还不得老老实实回到小道去?这其中对错,若不是身临其中,谁又说得明了呢?”
容赫看着自己扑空的手,若有似无地一笑,又淡然收回。
“总之,不管三小姐想走哪条路,本王的路,永远是迎着三小姐的。”
“孝王殿下折煞臣女了。臣女怎有这样的福气?这走什么路,还是得看臣女福泽与命数的。”
容赫无谓地笑笑,背着手往外走去。顾长卿仍站在原地,虽看起来甚为尊敬,但实则是满满的鄙夷。
这个男人真叫人恶心!一面见顾长安有利用价值,对她表明心意,现下见自己帮着皇后,又想把自己给拉拢过去。如此这般贪心,倒像是他的作风了!
青叶跟在孝王身后,虽见王爷面上无感,但他跟随王爷多年,怎会不知王爷周身散发的正是熊熊怒气?
“殿下...您莫要动气,那个顾长卿真是不识抬举!既然她不愿意归顺殿下,那殿下也不要对她这样客气!”
容赫恨恨甩袖,坐上了马。
“你懂什么!这个顾长卿绝非简单之辈!她的利用价值,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她在父皇面前受重视的程度,也会与日俱增!到那时候,她若为我所用,想要博得父皇喜爱,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殿下...比起这无法掌控的顾长卿,大小姐岂不是更能助殿下登位?”
“顾长安自然不能放下,不过她如今一心一意想成为太子妃,本王需叫她明白,她要当的,究竟是孝王妃还是太子妃。至于顾长卿,如若实在无法拉拢,那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拿了去!”
顾长卿见容赫已走得没了影,这才出了宫门。
顾蛮一直坐在太尉府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姐姐回来。他信姐姐,姐姐说能回来,就必定是能回来的。
老远瞧见顾长卿的马车,顾蛮就冲了过去。
“姐姐!姐姐!”
顾长卿听这声音耳熟,像是阿蛮的声音,掀了帘子探出头去。那孩子正朝自己的马车跑来,迎着风,迎着阳光,迎着沙尘,满脸欢欣与雀跃,好似在这世上,再没有比等自己回家更让他开心的事。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长卿迎着他张开的双臂,把他抱在怀里。这孩子虽只有十二岁,但个子却不小的很。
“姐姐不是说过吗?去去而已,你还不信。”
阿蛮扬起小脸,对着顾长卿笑了笑。
“嘿嘿!阿蛮只是担心姐姐嘛!”
“好啦,就你嘴贫!走,回去吃点心去!”
姐弟俩笑嘻嘻地进了府。
夜半时分,顾长卿仍是未睡下。她看了看外头的月色,猜想大概有戌时末了。
也不知为何难以入眠,顾长卿只觉得内心煎熬,像是有什么细微的麻疹在泛起,让她觉得心里难受。
顾长卿随手拿了披风就往屋外走去。虽然仍是夏日,但夜深时还是有深重的露水让人觉得有些许凉意。轻声推开房门,那皎洁白亮的月色就流进屋中,落在她身上,别有一番滋味。
“三小姐果真未眠。等本太子?”
顾长卿像是早就料到这声音一样,丝毫不觉得惊讶。她恍然发觉,那些长在心头的小疹子,一瞬间悄然不见了。
“我可没在等你!只是心中事多,无法入睡罢了!”
容离趁着月光看她。一头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脑后,长至腰间,身上那件淡粉色披风在月光下更是好看,显得她生动活泼,全然不似她白日的有理有据。
“且当三小姐没有等着罢。今夜前来,是想问一问三小姐究竟是何打算,心中又有何想。”
“臣女不愿牵扯进纠纷,只想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容离轻笑一声,一步一步走近她身旁,原本就没有隔着很远,此刻更是近在转头。
“你想做的事,无非就是扳倒容赫,还有郑氏以及顾长安。”
“莫要问我如何知晓,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顾长卿抬眼看他。这人离自己这样近,他鼻翼下温润的呼吸落在自己脸旁,让她微微红了脸。这人的眼眸里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情,即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眼里的冷清也是不曾改变。这男人看似无心,却又常常有情的模样,可真要说他有情有心,却又天方夜谭。
顾长卿盯着他那双眼,朱唇微启,吐出一个字来。
“是。”
“好。”
容离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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