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愫莞尔,继续低头干活。
当莹愫在擦拭东侧的门窗时忽闻窗外屋檐下出来吱吱喳喳的鸟叫声,忙从窗户探头往外看。
印入莹愫眼帘的是一个燕子窝。
它筑在走廊的屋檐下。
此时,站在窝沿上的两只燕子正在给窝里的那五只雏燕喂食。那五只雏燕将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断地往那两只燕子的身边靠。
当五只雏燕津津有味地吃着四五时,那两只站在窝沿的燕子便将头地靠在对方的身上。它们不时地蹭一蹭对方的身体、理一理对方的羽毛,还偶尔亲昵地朝对方叫几声。
这般的恩爱缠绵、和乐美满。
闻莹愫定定地看着,内心莫名地感动。
瑶雪见她看燕子看得发呆,便说:“它们是三月初飞来这里筑巢的,当时我们有些担心它们的叫声会吵到殿下,便想将它们赶走,但殿下却说无妨,所以我们便由着它们在那里住了下来。”又说:“殿下回来得早的话也喜欢坐到那窗边去观看它们,有时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
莹愫也是在三月初进的东宫。
虽然明知是个巧合,但莹愫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莹愫深呼了一口气,才将眼里的泪水给忍住,回过头来冲瑶雪微笑。
莹愫知道,从今往后,这窝燕子便会是她深宫枯燥生活里的一份情感寄托、一份美好而又及时的礼物。
这心情莹愫没有跟瑶雪说。
……………………..
由于现在皇上不再让太子参与政事的决断,也不再让他来帮忙批阅奏折了,所以太子今日下朝后便直接去坤仪宫给敬庄皇后问安。
敬庄皇后自前天晕倒过一次之后整个人便虚了下来,如今正斜躺在临窗处的罗汉床上歇息。
得知太子来见,敬庄皇后便欲下床,不料太子温煦的声音已从门外响起:“母后躺着就好。”
敬庄皇后便继续躺着,但双眼已噙满泪水。
儿子能够在这次事件中毫发无损,她自然很高兴。然而,当她一想到眼下皇上对太子的戒备时又忍不住心酸。
她猜想太子这几天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受。
为了不让太子看出自己的伤心,她忙转过头去快速地擦干了脸上的泪。
待得赵聿梁给她行礼时,她已换上了一脸和煦的微笑。
她朝他招手道:“梁儿坐近前来说话。”
赵聿梁便在她跟前的凳子坐下。
敬庄皇后细细地端详了赵聿梁一会儿,一脸心疼道:“你瘦了,在四川那段时间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吧?”
赵聿梁笑了笑,无所谓地道:“身在重灾区,顾不得那么多。”
敬庄皇后又说:“我今早找林帧来问话了,才得知你和陛下下棋时正发着高烧,你故意输给陛下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何不在下棋前跟陛下直说你当时在病中呢?”
语气又气又爱。
赵聿梁只笑不答。
在政治舞台上示弱和暴露缺点无疑都是致命的。
太子太知道这一点了。
敬庄皇后望了太子良久,终于叹气道:“我想我也多少能够理解你当时的想法,”接着又不无担忧地说:“因为那首歌谣之事,眼下陛下已经不让你插手政事了,我很担心……”
有些话敬庄皇后真的不忍心说,怕会一语成谶。
赵聿梁便笑着拍了拍敬庄皇后的手背,说:“孩儿会小心的,母后请宽心。”
第四十六章 有所不为
敬庄皇后摇了摇头,泪流得更凶了。
她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皇上竟然因一首来路可疑的歌谣就对太子防范、逼迫至此,她一想到这个就觉心惊胆寒。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又是一个把帝王术用得无所不及的国君,她即便对他有所不满,也不敢明着抗议。她知道,无论是太子,还是自己,在未来不短的时间内都还是得仰仗于他的。
敬庄皇后默默地反握住太子的手,说:“这段时间里你恐怕得耐着性子熬一熬了,等这事的风头过后,我会跟皇上好好说一说,看能不能缓和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
赵聿梁忙说:“不必,这事母亲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敬庄皇后深深地望了赵聿梁一会儿,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如何能袖手旁观?但既然儿子不想拖累到她,她且表面上答应下来好了。
然而一想到太子眼下的处境,她又不免流了好些泪。
赵聿梁便又好言相劝了好一会儿,见敬庄皇后终于有所释怀了才离开。
走出坤仪宫,太子赵聿梁在那宽阔的广场站定,朝四周看去。
眼目所见,皆是金碧辉煌的建筑。
这富丽堂皇、庄严大气的皇宫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的阴谋和杀戮,多少的冤屈和孤独?又隐藏了多少的欲望、危机和不安?
最美的东西又往往是最残忍的。
赵聿梁叹着气闭了闭眼,再睁开,但觉眼前的富丽转眼变成了满目凄凉,而他,正像一个孤独了千百年的魂魄,正飘荡在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华宫之上。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直直的,眼神依然透着炯炯光芒,仿佛一个铁骨铮铮的落魄英雄。
这魂魄,这情怀,这忽然生出的悲伤,却不是淡漠的,它温暖而慈悲,它人性的一面尚没有被权势所腐蚀。
太子赵聿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向不远处的奉天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犹在耳边。
他在想,如果它日自己真的成了君王,要如何做到既拥有权势而又不被权势所绑架?
“殿下,快到上课时间了。”林帧的话将赵聿梁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赵聿梁‘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朝文渊阁走去。
在文渊阁的东侧,有一间造型十分雅致的房子,那便是赵聿梁听课的地方。
他的老师,礼部尚书宫泽哲已在里面端坐静候他的到来了。
在讲完了今日的课后,宫泽哲对赵聿梁说:“殿下,臣有一事相告。”
赵聿梁望了他一眼,说:“老师请讲。”说罢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
宫泽哲便将李晌那日于画舫所听到的话告知了赵聿梁。
赵聿梁听毕脸色微沉,未几,苦笑道:“某人倒是挺会挑时机的。”又问:“老师下午可有空?若有空的话我们到东宫说话如何?”
宫泽哲忙说:“有空。”
只要太子有事,他就是没空也会说有空的。
赵聿梁于是与他一前一后往东宫方向去。
与此同时,赵聿梁派人去请内阁首辅云一亭前来东宫。
云一亭最近正为那首歌谣之事而忙得不可开交,得知太子有请,虽说有些恼怒他打搅了自己,但一想到也许太子找自己正好是讲跟此事相关的事,便立即赶往了东宫。
待得云一亭到来,赵聿梁让宫泽哲将李晌那日听到的话转述给了云一亭。
云一亭听毕恨声道:“瑾王这么做也实在太阴损了。”
赵聿梁笑了笑,道:“云大人莫要激动,眼下我们虽然知道了这回事,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所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云一亭点头。
“云大人,本宫建议你不妨就从瑾王这边着手调查。”太子说。
“嗯,臣从即日起安排人暗暗跟踪他。”
“好,那就有劳云大人了。云大人事务繁忙,本宫也不便多留,请先回吧。”
云一亭便起身告辞。
待云一亭走后,宫泽哲说:“云大人乃皇上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他的话皇上还是听得进去的。如今他得知了瑾王的这般行径,日后定然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替瑾王说话了,殿下这一着棋下得很妙。”
赵聿梁喝了口茶,道:“云大人本身就受了皇上的旨意来调查此事,由他来跟踪那人就再合适不过了。”想了想,又道:“本宫现在还不适宜与那人直接干上。”
“只是皇上这边……眼下是明摆着在削减殿下的权利了,不知殿下现在有何打算?”
赵聿梁的手摩挲着杯子,似在沉思。
好一会儿,赵聿梁才说:“本宫没有怕他,也不会一直甘心被压迫,但篡位、杀父这种事却是做不出来的。”
宫泽哲由衷道:“是呀,殿下宅心仁厚,但这样一来,殿下就得承受陛下的猜忌、防范甚至是迫害了。”
宫泽哲当赵聿梁的老师也有五年了,很清楚赵聿梁的秉性与为人,所以在太子面前时话也说得比较直。
赵聿梁苦笑一声,道:“是,我知道。”未几,又加了一句:“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杀他。”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的道德困境。
他不希望他们父子间因夺权而落到阴阳相隔的地步。
宫泽哲默默地叹了口气。他也很理解太子的心情。
“都说善玩权术的人是刽子手,我虽身在其中,知道争斗难免,牺牲难免,但也总希望自己这双手少沾些鲜血,少造些罪孽。”赵聿梁望向窗外的阳光幽幽道。
阳光洒落在太子俊美的脸上,为他增添了几分明亮之美。
这样一个人,本应属于仙界的,无奈却生在了帝王家,早早接触政治、接触权谋,早慧、多思,坚强又脆弱,淡漠又温柔,如此的矛盾,如此的孤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泯灭良知......宫泽哲在心里想,默默地望着赵聿梁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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