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棉穿着银红缎子绣暗花牡丹纹的百褶裙,裙摆拖地,头上梳着端庄的十字髻,点了宝珠和百花飞凤步摇,更衬托出她华贵的气度。
金素棉盈盈走近:“我原以为你们姐妹感情很好,没想到……”她的笑了声,说是笑不如说是轻鄙的哼声。
锦月福了福身,行了个礼:“锦月亦没想到,太子妃娘娘喜欢站在人背后听人说话……”
金素棉脸色变了变,解释:“本宫只是路过!”
锦月却已经淡淡走远。
金素棉心中更加有气,和个剑拔弩张的人吵架,至少可以酣畅淋漓,和一个不温不火却又一拳击中你要害的人吵架,才是最憋屈!不但衬得自己失了气度,还让人有火撒不出。
显然,锦月就是这种,金素棉现在也就是那样的“憋屈”,她紧攥着丝帕恨恨盯着锦月走远,只觉身上的束腰华裙累得自己要窒息过去。
金芹:“娘娘息怒,让那贱婢叫嚣去,要说雍容高贵、与太子殿下相配,东宫之中谁能比过娘娘。她生了孩子又如何,往后还不是娘娘的儿子。”
金素棉盯了金芹一眼,深吸了口气,才压下愤怒,恢复了气度:“走吧。”
……
锦月回屋里,阿竹见她脸色不好,额头有薄汗,就打了热水来伺候锦月洗了把脸。
小孩子嗜睡,这处行宫又比宫里凉快,团子又睡了一会儿才醒来,已快晚膳时分。
阿竹说,刚才皇帝身边的杨公公差人来东宫通知了,说今晚帝后在芙蓉苑行宫正殿摆家宴。各宫各殿的主子都得去。
团子睡久了,像根蒜苗儿似的长在绒毯堆里,呆坐发懵,一头绒绒的头发乱糟糟。锦月看了忍俊不禁,因着映玉的话带来的沉重才消散了些,让阿竹递来热手帕,给团子擦脸。
“我的小公子,睡醒了?”
小黎呆呆移过脸来,圆嘟嘟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点头:“是的,娘亲。”
锦月正给他擦脸,这时阿竹来说:“姑娘,太皇太后殿中的方明亮公公就来求见。”
锦月心中一动,她可忘不了方明亮。最后一次相见是那回弘允的案子,她被童贵妃、弘实母子利用来扳倒弘凌,方明亮带了羽林卫进屋来将她拖走,而后就是一阵严刑拷问……而今回想还让人后怕。
不过方明亮进屋后,便立刻扬起从未有过的客气笑容,拍拍袖子朝小黎行了个礼:“奴才方明亮,见过太子皇孙。”
小黎的正式昭告文书还没下来,又一直在漪澜殿,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大礼。
眨了眨眼睛,小团子黑滚滚的眼睛望了望锦月,锦月微微颔首,让他别说话,而后朝方明亮道:“方公公是跟随太皇太后宫的长秋监,几十年的老人,小黎还未得文书昭告,担不起您这样的大礼,请起吧。”
方明亮笑意融融起来:“杂家在宫中几十年,看人从不走眼,当时便觉姑娘不该是那般造化,没想到姑娘竟是隐藏了真身,乃是萧丞相的千金长女,还孕育了太子龙嗣,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虽然方明亮慈眉善目笑着,但锦月深深知道,这宫中,一寸天堂、一寸地狱,一旦失利,什么笑容和气都可刹那变成杀气,要人性命。便只淡声说——
“方公公谬赞了。”
锦月不多说一字,不温不火、滴水不漏,方明亮亦有些摸不透,而道出正事:
“杂家来是通知姑娘,今晚芙蓉殿晚宴,太皇太后娘娘说请姑娘和小皇孙也一定到场,不得推诿。太皇太后喜欢孩子,想看看小皇孙。”
锦月心中一跳,道了谢,让阿竹给了二两银子给方明亮当辛苦费,方明亮欢喜受了。
阿竹不懂,问为何方命令拿那几两碎银子那般欢欣,难不成他还缺那点儿银钱。锦月有心培养阿竹,便点破:“他高兴的不是得了银子,而是得了我的示好。”
“那姑娘为何不多给一些,二两银子也实在……实在太少了些。”
锦月顿了顿:“多了,才不好。”
多了难免引人注意,也显得她急切想要拉拢他,反而不好。
**
傍晚,在芙蓉殿摆了晚膳,殿上正中的高基座上是帝后龙、凤大椅,依次两边是太皇太后和太后,而下平地殿中是皇子分列两旁,为首的弘凌,身侧同坐的是金素棉。锦月母子在二人之后的普通小矮桌,安静用膳。
席上,歌舞芸芸、钟鸣鼓瑟,夹杂着几句弘实等人的奉承阿谀,倒也没有什么剑拔弩张。锦月悄悄打量了高位上的皇帝,那中年男人头发白斑斑,气息奄奄地龙一般盘在那儿,皇后和弘允模样相似,而后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
映玉不在,她只是太子的昭训,论资格不够参加这样的宴席,自己也是因为是皇孙生母,得了太皇太后恩准,才得以在此。
锦月从上头收回视线,不敢多看那四个可怕的人。
弘凌对面是弘允,他没有姬妾,一旁只有个青袍、黑帽的贴身小内侍伺候布菜、斟酒。
他今日穿着嫡皇子朝服,是深朱红缎子绣金云纹,头上也换做了金缎带、玉冠,衬得他皮肤白皙,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雍容贵气,让对面那一整列的皇子都黯然失色。
弘允灵敏的捕捉到锦月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如春江暖泉,让锦月心中一暖,是以锦月也回了个笑容。却不想身前突然有道冷冽的视线睨来——
竟是弘凌回眸的余光看来。
锦月一怔,弘凌的冷冽视线却化作个隐约的笑容,如雪山顶融化下的溪水,潺潺卷来,是一种冷冽的温柔。
弘凌五官清俊,和弘允的端正雍容不同,他是偏阴柔、秀美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个冷冽、果决又坚毅的性子,又锻炼出一身结实的体魄,矛盾的结合更显出种与众不同的独特。
锦月不觉忙低下头,不敢再东张西望。
天家的奢华在宴席上淋漓尽现,珍馐琳琅满目,各不相同,帝后是九十九道菜,其它根据地位依次减少,减到锦月母子这一桌,却也还有二十四道。
小团子伸长小胳膊,挑了颗个儿最大的“虾皮珍珠丸子”,喂锦月:“娘亲,来,小黎喂你吃,啊……”
锦月忍俊不禁,小团子这是学她喂他的样子呢,于是张口让小黎将丸子喂进口中。
母子正乐融融,便听上头太皇太后点了东宫,问小皇孙在何处。
锦月筷子夹的菜落在桌上,心如擂鼓,弘凌回头朝她看来,安抚地轻声说:“出席吧。”
锦月才忙领了小黎出席,立刻便被数十道眼睛盯着,如芒刺在背。
太皇太后的声音锦月不陌生,但经过上次的生死经历,尽管太皇太后现在声音慈祥,锦月也不敢掉以轻心半分。
“锦月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那几人微不可见的点头,似不想理会。
这方,枯槁的手一扬,赤金莲纹镯子在枯黄地手腕上滑动,太皇太后威严而和蔼道: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哀家竟没认出,你就是从前萧恭府上那不得了的女娃子,哀家当真老了,眼睛也拙了……”
锦月不得不抬起下巴,对上高座上那几个可怕的人物,不由手心具是冷汗,将小黎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太皇太后看了一会儿锦月,又开始虚着眼睛细细打量锦月身边的小人儿。
半晌,她哟了一声,朝弘凌道:“太子,你这小玄孙长得还挺俊的。”
弘凌出列来,应答了几句。
身边站了这个男人,锦月的悬着的心才不由落地,踏实下来。
太皇太后虚着眼睛仔细打量小黎,眼神不好,看得很费劲。
小团子跪着,先是眨巴着眼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而后站起来朝太皇太后走,方明亮见状呵斥“大胆”。
锦月忙将孩子护在怀中,太皇太后抬抬手呵斥方明亮:“退下,别吵。”又问小黎,“孩子,你突然站起来干什么,哀家没让你站起来,你站起来就是不敬,可知道?”
小黎不疾不徐,糯声道:“回禀太皇太后娘娘,小黎是见您眼睛不方便,想走近一些给您看。”
太皇太后一愣,所有人也都一愣,而后便听太皇太后极少见的慈祥笑起来,朝小黎招手:“那再走近些,让哀家看清楚。让你娘亲也过来。”
锦月不得不随着小黎一起走上几步台阶,到太皇太后的长几前跪下。
太皇太后:“小黎是吧?过来,到高皇祖母身边儿来。”
太皇太后看了看孩子,又摸了摸小黎绒绒的头发,苍老的眼眶渐渐氤氲起湿意,潸然落泪:“转眼高祖皇帝也驾崩几十年了,连玄孙都会体贴人了,哀家总算没有愧对高祖皇帝的嘱托,看好这个家……”
众人正在揣摩太皇太后此番话的用意,便见太皇太后褪下手腕上的赤金莲纹镯,朝锦月伸手。
锦月忙膝行上前,
“锦月,哀家当年远远见你便觉得喜欢,记得还封了你‘京师贵女’四字,这镯子是高祖皇帝赐给哀家的,哀家戴了几十年,便当久别重逢的礼,赠与你。”
锦月吃惊,不光锦月,太后、皇后、众皇子、皇子妃都吃了一惊,连总是奄奄一息无精打采沉默的皇帝,都微微侧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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