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蟾蜍就是个摆饰,但不能当玩具。
丰斗笑嘻嘻道:“义父,丰儿听闻三腿金蟾非财地不居,它放在哪里哪里就会飞黄腾达,是个祥瑞之物,所以丰儿想要它。”
微微皱了眉头,弘凌只觉心头有些厌烦,世上追名逐利者太多,不想连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这些。
可但看身侧站着还没他坐着高的小孩子,他又觉得自己似乎迁怒了,淡淡笑说了声“下去吧”。
丰斗便高高兴兴的拿着古藏《诗经》孤本,出去了。
弘凌望着丰斗的影子飞快转入纱帘不见,不由想起雪夜那个被他一团雪砸中的小团子,若是让他来选,一定会在宝库里选个好玩的东西。
“难怪,你要我将他养在宫外……”
弘凌喃喃,更明白了锦月那日的话饱含的苦心。
皇宫中,追名逐利、争□□力,是必须的生存技能。
……
小黎在方才二人说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就悄悄退到了凌霄殿外,坐在花坛边儿,食盒放在一旁,捧着脸沮丧地望天思索:刚刚那个坏孩子嘴里叽叽喳喳念的什么东西啊……
他一个字都不懂!神仙叔叔听了笑呵呵,好像很开心。
“真的是你!”
丰斗出来便见不远处花坛有个孩子坐着,过来一看也认出是小黎。
“怎么,上次苦头还没吃够,又来寻苦头吃了?”
小黎知道不能给娘亲惹麻烦,瞥了丰斗一眼,背过身、捧着脸不理他。
丰斗见自己被无视,顿时觉得丢面子,又转到小黎面前挑衅了几句。
小黎连瞥都懒得瞥他了。
丰斗气哼哼,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一脚踹翻了食盒,立刻食盒从花坛上摔下去,里头的汤碗哐啷摔了个粉碎,汤汁一地。
“啊,我的汤!”小黎急了。他自己舍不得吃,专门带过来给神仙叔叔的,结果全洒在泥地里,小黎想捡却发现都脏了,手指还给碎瓷片划了一道扣子。
丰斗哼声笑起来。“这冷汤冷菜是哪个宫吃剩了打赏你的,还是你偷的?你要想吃,我每顿吃剩的都可以给你。”
小黎红着眼睛,小指头愤怒地指丰斗:“你这个坏孩子!这是我给神仙叔叔的,你为什么要踹翻它!”
丰斗见四周无人,道:“你一个狗奴才也配叫义父‘叔叔’?义父我大周朝的太子殿下,是未来九五之尊,你再叫一声‘神仙叔叔’,小心我让延尉监的大人把你丢进监狱,治你个大罪!”
小黎知道延尉监,锦月入过那里死牢,当即便不敢再说了,不是怕丰斗,而是怕锦月再被丢进牢里。
“丰斗。”
突然远处传来了娇俏的小姑娘声音,小黎很熟悉这声音,不过叫的却是丰斗的名字。
丰斗眼睛一亮,立刻收好刚才的怒气,欣喜:“雪宁小公主!”
来了对小主仆。是废太子的嫡女,雪宁公主和她的小婢女款款走尽,她和丰斗差不多大,穿着红缎的曲裾锦裙,手臂挽着雪白的蚕纱披帛,雪肤玉面,很是娇俏。
雪宁走近了才看见一地狼藉之侧的小黎,吃惊:“你……你怎么也在?”
小黎正吃惊于丰斗口中的“公主”二字,没来得及说话,丰斗便一拉雪宁的小手:
“雪宁公主别理他,这奴才会脏了你的仙裙的,咱们去玩儿吧。”
丰斗虽小,却被金素棉教导得颇有儒雅少年之风,哄得雪宁一道走了。
曹全过来正好撞见这末尾,待丰斗和雪宁公主走后,才过来蹲下身,拿手绢儿擦小黎流血的小指头。
“老公公……”小黎喊了声。
曹全见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竟然还没哭,幽幽叹了口气:“唉……这宫里做奴才,难免受气,以后日子还长着,别往心里去就好了。”
小黎听他说完,站起来鞠躬道了谢,然后看着曹全的眼睛平静和笃定地说:
“老公公,我不是奴才,以后,也不会做奴才。”
说完,小黎一句话不说地捡起食盒,又把能捡起来的笋片和鸡肉包在衣裳里,走了。
曹全愣在原地,看孩子的背影,他阅人无数,方才竟被这孩子眼中的干净和笃定,震了震。
这眼神似曾相识,很多年前,他在年少时的太子弘凌脸上见过。
曹全嘿嘿笑了声,竟生出些期待。这娃娃长大,究竟会搞出什么大事?
……
锦月到灵犀殿时,东宫药藏局的御医正在给映玉把脉开药,便在外殿等着。奴才们对锦月都很客气,迎她坐下,又端茶送水。锦月不难猜,定是映玉早有交代在先,不然这些上等奴才怎会这么伺候自己。
御医终于出来,锦月才得以进去见着映玉。
映玉脸色苍白地靠着迎枕坐在床上,仿佛比上次又瘦了一圈,她见锦月来,一扫脸上病容,满面欢喜。
奴才们都有眼色,都出去了。
“姐姐!”映玉欣喜道。
锦月见她如此憔悴,自己竟无暇照拂,心底暗暗自责,坐到床边握她的手,果然瘦了。
“怎么又生病了,你这样三天两头生病下去,身子怎么熬得住?”
映玉叹气红了眼睛。“再过一月册封太子妃的旨意就要下来,金素棉不光有金家撑腰,又得殿下欣赏,而我……”映玉摇摇头,“而我,一无所有。这些日子,殿下连见都不见我一面。”
锦月虽心疼,不忍说她,但毕竟有些事不能不说,便正色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和潘如梦有来往啊。潘如梦心思歹毒,定不会真心对你,只怕还会拖累你,到时候若触犯宫规,吃苦头的是你啊!”
映玉有些心虚惭愧,忙握锦月的手:“姐姐生气了吗?我知道潘如梦害过姐姐,可是我眼下也没有别的盟友,李、郑两个美人已经投入了金素棉的阵营,我现在孤身一人,早晚会被她们践踏死的……”
她怆然,见锦月凝眉叹气,轻擦去眼泪讨好道:“既然姐姐不让我与她结盟,我便不与她结了。往后的日子……我就听天由命吧,左右,也是我自己酿的苦果……”
锦月心下为难,宫中姬妾间勾心斗角如何凶狠,她怎会不知,不得宠的妃嫔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倒是我害了你,若那早我没有出破庙,便可以背着你逃命了……”
映玉默默垂泪不说话,半晌才抬眼看锦月:“姐姐,我知道,殿下是因为想忘记你,所以才不来看我。姐姐,若你真的放下了殿下,若你真的不想让映玉成为深宫枯骨,就帮帮我好吗?”
映玉捧起锦月的手按在湿漉漉脸颊上,恳求道:“姐姐最是了解殿下,只要姐姐帮我,告诉我怎么能让殿下开心,殿下一定会慢慢喜欢我的,姐姐,帮帮我好吗。我现在在这灵犀殿,孤立无援,每一日都好难熬啊……”
锦月张张唇却说不出话。
映玉跌下床来,跪在锦月跟前:“姐姐,映玉求你了,帮帮我吧……”
☆、第二十七章 他的喜好
天气入了四月开始转暖,东宫里似锦的春花渐渐凋落,喜暖的花儿又蓄势待发,延续皇宫的繁荣。
池中芙蕖花已隐隐冒了绿角,蜷在碧波粼粼的水面,岸边紫薇花一簇簇打起了绿中带粉的花骨朵,只待日头再暖些便齐齐绽放。
一只女子的手摘了其中一朵早开的紫薇。
“夫人您看,连紫薇花都开了,后日就立夏了。”
婢女宝音捧着紫薇献给金素棉。
金素棉素手接过。她穿着一袭淡水蓝、刺绣浅色牡丹的锦裙,双臂挽着一条浅红色蚕丝披帛薄如蝉翼,随风轻动;一头乌发梳作堕马髻,髻上簪着花簪——碧宝石为叶、赤金雕为繁花、东珠为蕊,其下又挂着浅色宝珠为步摇,行动间宝珠颤颤。
自来到长安她便脸上起疹子,昨日才彻底好了,摘了面纱。额前画了桃花钿,衬得人肌肤如雪、粉面透红,一眼,便觉是个雍容富贵的吉祥美人,端庄大方。
“是啊,紫薇花,又开了。记得四年前和殿下相识正好是立夏,紫薇花也是刚开。”
金素棉望向池心,春阳灿灿一片雪光,眸子却染了惆怅。
“宝音,你说太子殿下心里装的那女子,究竟长什么样?”
婢女掩口扑哧一笑:“模样当然像夫人。”
金素棉眉心一跳,回头:“你也觉得是她,对不对?”
她这一问倒把婢女给问得懵了懵:“殿下心里装的女子就是夫人,当然和夫人像。夫人难道发现……有别人?”
见婢女是奉承,金素棉失望地叹了口气,她自诩冰雪聪明,比灵犀殿那位更懂得男人的心,弘凌喜欢什么样的,她便做什么样的。他喜欢精致华贵的美人,她便脱下穿了十几年的蒙兀族的骑射女装,变作汉家的贵族小姐;他喜欢琴棋书画精通的女子,自己就钻研那琴棋书画。只要他喜欢,她就照做,言行举止,她都在改。
可,那日在椒泰殿外见到那叫徐云衣的婢女,她心中就忍不住一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婢女的眼神举止……
“夫人莫要担心,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丽动人又善解人意,殿下不也说过吗,这世间也唯有夫人最懂他心思了。”
金素棉一叹:“我和殿下已经相识四年,可我还是将他看不透。从前在大漠看不透,现在入了皇宫,他贵为太子,我更加看不透他……究竟是我看不透,还是殿下,不愿掏心让我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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