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马车的速度,行往清居寺需要两天的路程,头一夜只能宿在野店。
晚上粗略洗漱了,锦月便上床歇息。
“娘娘,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您一点发饰也不戴、穿布衣,别说啊,还真是方便,也不用卸妆卸首饰,乐得轻松。”青桐道。
锦月有些闷闷,未答话。秋棠接着道:“是啊,宫外的仿佛连肩膀都轻松下来了,不比宫中那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活着。娘娘,等咱们到了清居寺,就可以潜心礼佛,为逝去的代王殿下求福报了。奴婢听说,只要诵经超度够了,冤死亡魂便能安心投胎,代王殿下下一世定能投个好胎呢……”
锦月心下稍安。“你们别叫我娘娘,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娘娘,叫我夫人吧。”
“是,夫人。”秋棠想起件事来,“夫人,有件事奴婢险些忘了告诉您了,大司马大人传信,说今早便让尉迟心儿兄妹三人南下,待出了长安就会派人来告诉您。”
“嗯。”
提起尉迟一家,锦月颇有些不耐烦,不想听见关于那几人的只言片语。
让二侍女去歇下,锦月在简陋的床上辗转难眠,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簪子来。
看了一会儿,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月黑风高,平静的小镇,却并不平静。一队十来人的黑影悄悄潜伏进小客栈,侍立在廊上、守卫锦月房间的八个侍卫几乎眨眼的功夫,便被蹿来的黑人以针形暗器射中咽喉,一击毙命。
门有轻响,锦月一个警醒,翻身爬起来,赫然见门扇大开几条黑影蹿进来。
“尉迟锦月,纳命来!”
“想将我们兄弟发配边疆处死,咱就先要你命!”
杀手涌上来。锦月认出二人声音。
“尉迟正阳,尉迟正德!”
兄弟二人拉下蒙面黑布,杀气腾腾。
“是我们如何,现在荒郊野外不怕你认出来,你以为你还是握着凤字印绶的夫人吗?!”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上,给我杀了她!”
锦月哪里敌得过这群穷凶极恶之徒,跌跌撞撞逃了一阵,便被逼入死角。
秋棠、青桐毫无动静,不知是否还活着,锦月想去看看却也有心无力,从楼梯一路滚落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二哥,就地杀了她!”尉迟正阳喝到,“若不是这女人,我们兄弟、心儿、娘亲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这女人,爹爹怎会如此嫌弃我们、怎会想休弃娘,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就不必南下了!”
尉迟正德抽出明晃晃的大刀,朝锦月劈来。“是你逼我们的,别怪我们不念同根之情!”
“救命……来人啊!”锦月摔伤了腿,已是躲闪不开,抬臂护脸。
“住手!”刀入血肉,呲啦一声破开衣裳传出,直逼到锦月眼前一寸。
刀尖滴血,滴滴答答,如小溪。
“爹……爹!”尉迟正德惊讶,悲恸,大喊。尉迟正阳亦扑过来,却被尉迟云山反手一挥推开。
“孽子!”尉迟云山震怒一声,吐了口血就跪了下去,支撑不住。“不许动她,不许动……动锦儿!”
锦月才看清挡在眼前的人,温热的血液溅了她一脸,烫得她浑身发颤,眼前一切恍然如梦:“你,你……你为何要为我挡……你为何要为我挡?!”
尉迟云山鲜血满口,竭力扯出个笑容,苍老的手抚摸上锦月的脸颊:“爹……爹知道,那天的话,你不信爹……可爹是真的……真的想,和你和飞羽……从新、从新成为一家人,你相信……相信爹……”
锦月浑身冷颤,害怕抑或恍然,或者其他某种她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浑身僵了,只眼泪热热的落下来。
“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这条命,当爹爹补偿你的,锦儿……”
尉迟云山再不能说出话。锦月用手去赌他胸口的血流,可鲜血从她指缝流出来,半点不肯止住。
“不,我不原谅,你要我原谅就活着用余下的生命对我好、补偿我,听见了吗!我不原谅你……”
“你滚开!爹,爹!孩儿不是故意的,孩儿不是故意伤您的,爹!”尉迟正德推开锦月,抱住老夫痛不欲生。
“爹啊!”兄弟俩跪在老夫跟前,大哭。
原来尉迟云山察觉南下车马有异样,便连夜带人赶了来,他率先骑马在前头,赶到野店便见此一幕。
随后尉迟云山心腹跟来,控制住了兄弟二人。
尉迟云山在野店屋中抢救,锦月守在一旁,这短短一刻竟无比漫长。大夫终究无力摇头:“姑娘,这位老爷已回天乏术,只是眨眼功夫了,有什么话你们快交代吧。”
锦月拉起苍老的手,这只手,从未与她如此亲近过。尉迟云山面白如纸,气若游丝:“锦儿……爹,爹心里头,还是爱你的……只是很多时候,忘了表达,也……也不敢表达……是我愧对你们母女……”
锦月闭目落下泪来,点头。
“事到而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好好撑着,等天亮城里的大夫就来了,你不会死……”
尉迟云山从未这般安详过,仿佛心头的重担、歉疚放下后的安详,他颤颤握住锦月:“叫我一声……一声爹,可好……”
在锦月犹豫的刹那,尉迟云山眼中若有无奈的笑意,渐渐涣散。
“等等,你别死,我还没喊你你怎么能死!”“大司马……”“爹……”
尉迟云山终究在安详中,断了气息,目光如慈父的温和。
秋棠替锦月拭泪:“夫人莫伤心,大司马大人眼含笑意,定然已经知道您的心意,他走得没有遗憾。”
……
第二日,尉迟正阳、尉迟正德兄弟被刑部以弑父杀人罪收押,尉迟心儿母女不知去向。
尉迟飞羽得知赶来,悲痛欲绝,懊悔挑选的八个随扈如此不济,更懊悔没有照拂好锦月以至于父亲丧命。
清居寺暂且是去不了了。
兄妹二人将尉迟云山尸体运送回尉迟府,入棺安葬。这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
经过这一场变故,尉迟飞羽不许锦月去清居寺,只暂住祁阳侯府,让她诵经念佛。
必须抓到尉迟心儿母女,才能安心让锦月离去。
锦月心情沉痛,每日诵经超度亡魂,渐渐清减了不少。
“锦月夫人在祁阳侯府安危得以保全了,只是……”
宣室殿,李生路向弘凌禀告:“只是听说清减了不少,人也沉默了,每日诵经,不思饮食,长此以往只怕情况不太好。”
弘凌重重咳嗽了一阵,曹全替他抚背顺气也丝毫不顶用,左右侍从都不禁担忧悄悄看去。他们主子的病,越来越严重,现在已经……不知还有多少日子。
“朕知道了,都下去吧。兆秀留下。”
“诺。”
“诺。”
“诺。”
旁人出去后,兆秀问:“陛下留微臣,可是有什么要事情要臣去办?”
弘凌好不容易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因为咳嗽,令他清瘦苍白的两颊多了些血色,眼下两带病态的青黑也不再那么明显。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病态苍白的弘凌。
“只恨朕低估了那几只苍蝇的狠心,朕念及他们是锦月血亲,才放了一马。你,速速将那余党彻底灭了,抓住那对母女,以绝后患!”
兆秀心下一叹,明明那么关注在乎锦月夫人的大小事情,为何每次见面却总一张不耐烦、漠不关心的脸,哪怕是再温顺的女子,也耐不住这样的驱赶啊。
“臣谨遵陛下吩咐。”
因为动怒,弘凌重重喘息,气血上脑,脑子有些混沌起来。“朕的时日,只怕也无多。你替我草拟一道圣旨,只你……只你一人知晓,待他日……朕与世长辞,你便将它拿出来!”
兆秀附耳,听完弘凌所言,七尺男儿已是双目泪红,跪下磕头:“微臣领命!”
弘凌舒展笑容。“有你操办,朕也可以……放心去了。”
☆、第135章 2.7.0
去年皇四子弘凌继位,除了五皇子弘允, 以及七、八皇子未能顺利封王, 其余皇子均有封国,并在深秋前往了封地。
其中九皇子弘皙在诸侯国“燕”,为燕王。
他与弘允兄弟关系极好,竟免于牵连、安然为王,众臣与百姓都说他真极是幸运。
弘皙默默在燕国“饮酒作乐”,所以, 燕国起兵讨伐暴君、以正“仁纲王道”时,所有人都吃惊了。
没人认为小小燕国能赢, 然而, 战事一发不可收拾,朝廷大将连连失利, 城池一座一座, 自东南一路北上往长安延伸!
才不过短短四个月, 燕兵就已打到长安之侧。
这怎么可能?皇帝可是攻打匈奴的战神,现在怎会……若真要解释,只能说是天要亡他吗?
百姓这样猜测着,恐战事牵连而逃窜,长安城中半数人家都已室空。
繁华长安,被笼罩在战乱阴影中惶惶。
这天晚膳后,香璇挺着肚子邀锦月在庭中看月。
听说尉迟心儿、上官婉蓉母女又入了皇宫,现在当了淑贵妃,很是荣耀,没少在后宫作威作福。尉迟飞羽更不许锦月孤身去佛寺,是以锦月只得在侯府清修。
这对母女作威作福,什么都干得出来,锦月听见弘凌重新接她们入宫去,心中到底对弘凌是有怨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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