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在一股血腥和浓烈的药味中有了些许意识,随着神志越来越清醒,她周身的痛感越发剧烈,尤其十指,如同被锋刀割断了般。
“小黎……小黎……弘凌,小黎有危险……弘凌……”
“锦儿我在,不怕,小黎没有危险,就在隔壁的殿中睡着。”
这陡然而来的男人沉声,冰凉凉的又含着一丝深沉藏匿的柔软,撞入锦月耳朵,让她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锦月在梦魇中不安的面容先是一丝喜,可那丝喜还没化开就在逐步清醒的理智操控下冷静下来。
弘凌看着她打着骨朵的喜悦,凋零成霜冷,心头也跟随一起凋零了凋零。他清晰看见她听见自己声音时的喜悦啊……
“你将代王如何了?”锦月忍着肺部的不适道,夹杂几声咳嗽。
床榻宽大,更显得这女子身材消瘦,面白如纸楚楚可怜。弘凌咬了咬牙:“你怎不问我如何,可有受伤?”
锦月鼻子笑了笑,可余光却也不住将弘凌扫了一眼,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个潜意识的动作。
“你是天子,关心巴结你的人只怕排都排不过来,哪里轮得到我来关心?”
弘凌气得咬牙,刚才在心中涌动的温柔都被压了下去,他控制不住胸口横冲直撞的怒气,只恨不能杀人饮血。所以他一把揪住锦月的衣襟将她提起,凑到鼻尖下。
“你便不能说点好听的,取悦我么?朕的心也是肉长的!”
“好听的?好,我当然可以说。”锦月轻飘飘一挑眉,“只要你即刻放了我和小黎,随代王北上封地,我此生都会感激你、记得你的恩情,你觉得好听吗?”
我此生都会感激你、记得你……
弘凌一愣,一瞬间的心动动摇后,是理智带来的怒火。
“朕为何要放你们走?代王犯上作乱,弑君篡位!北上封地?他只有下落黄泉!”
弘凌只想杀人,连话语都煞气腾腾,锦月被他气势迫住,却也不只是因为弘凌模样的可怕,更是弘凌这句话包含的信息。
“放开我,代王不过是入宫见我,并没有弑君篡位,放开我,我要去见他!”
锦月跌跌撞撞挣扎,内监、侍卫进来阻拦,可又怕伤到锦月被皇帝杀头。
此时弘凌恰好病发,锦月便钻空子逃了出去,一直往朱雀门逃。
弘凌匆匆服了药,便骑了快马在宫门口先等着。宫中暗中伺机杀她的人不在少数,他不亲自来,不放心。
朱红宫墙那头瘦瘦一条纤影吃力沿着墙跑来,朱雀门边弘凌坐在马上,连夜劳累令他容颜有些憔悴。李生路随侍一侧见锦月靠近颇有些着急:“陛下,是将代王后……奴才嘴笨该死,是‘锦月夫人’,要将她制住带回芳心殿去吗?”
弘凌目光紧紧抓着那远远的人影,一眼也看不见别的。他的时间太有限了,没有那么多光阴浪费在别处,他要多看一刻,是一刻。
李生路见弘凌不说话,知道是默认的意思,便一挥手,羽林卫在朱雀门口一字排开准备拦截。
“让她出宫。”
弘凌道。
李生路颇有些意外,再挥手,众羽林卫又利索的收拢在天子身后如木偶一般站立不动。
天光日光,在眼前明晃晃交错,锦月精神恍惚,只能看见眼前的路如何延伸她便往哪里走,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去法场!
弑君篡位按律法当处分尸之刑,她必须要去,必须……
她目空所有,看不见弘凌,出了宫门。弘凌骑马尾随在后,身后跟着李生路以及羽林卫保护。天子之威,当如是。
秋深风冷,锦月到了法场,喧嚣嘈杂和这刺骨寒风让她神志陡然清醒不少。
马匹壮实的烈马朝着五个不同方向,中间绑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王袍男子。他清瘦俊秀,虽然头发蓬乱,亦然不能掩盖住他高贵的光华。
百姓窃窃私语,都是惋惜。
“弘允!弘允!”锦月竭力嘶吼。
弘允流血过多,已经有些混混沌沌,他手脚和脖子都缚着铁锁链,另一头绑在马身上。尽管锦月声音在人群中时那样微弱,但弘允听见了。
他混沌的目光骤然有了焦距,在泱泱人海头颅中准确找到了锦月所在,惊喜,而又窘迫,惶恐。
他背过身,背对锦月,不让锦月看清他此时的狼狈。
“弘允!”
锦月泪如雨下,拼命拨开人群,到弘允正对的另一方向,重新出现在弘允的视线了。
她那样虚弱,走得那样吃力,弘允看见她拔过的百姓肩膀上都是她的血手印子。她受伤?
锦月终于到了法场边缘,可有羽林卫把守她一步也无法靠近,更无法翻上刑场台子。“弘允……”
“锦儿。”弘允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蓄积。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为一个女子落泪,不再那样从容。
弘凌告诉他锦月回心转意留在了他身边,他信以为真了,若不然怎会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母子。
可现在,他确定自己被弘凌骗了。
“锦儿听话,回去,不要看着我……”
弘允的声音有丝颤抖,他侧开脸,想用长发掩住脸颊的血污。
“如果你还敬重我是你夫君,是你兄长,请不要让我狼狈地死在你面前,给我最后的尊严……”
锦月崩溃地摇头,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不!不要!不要……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闻这句质问,弘允落下清泪,望着哭成泪人的女子,颤抖了唇,再说不出话。
是啊,她该怎么办啊,他的锦儿没了他在身边给她一个家,她该何去何从啊……
好在,他早已为她留了一队护卫,应足以在万险中保护她……
行刑官看了眼日晷:“午时已至,行刑!”
马匹绷紧了铁链,马匹便的羽林卫高举锥刺只待扎向马臀,将犯人分尸。
“不!不要,弘允,弘允——”太远了,锦月已无法看清弘允,只仿佛见他嘴巴一张一翕,无声道:“闭上眼睛,听话。”
烈马痛嘶,狂奔起来。
天光乍阴下,秋天竟打起闷雷。
“天啊,苍天怒了!”
“杀孽啊……”
百姓惊叫。
锦月在狂风中眼前一黑,待到眼睛再看清明,天上下起了冰雨,和冰水一样凉落在身上。
刑场台子很快被打湿,雨水汇聚成河,夹杂着鲜血丝,汩汩留下来。
百姓四散,锦月盯着那血丝睁大眼不敢眨眼睛,只泪水如雨水滚落,更不敢,往台子上看一眼。
弘允说了,让她不要看的,他那么高贵的人,不会喜欢她看他狼狈的模样。
锦月跪在泥泞里,颤颤伸手捧住一汪血水,附在脸颊侧,仿佛从小到大依偎弘允时的模样,好像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在颤抖……
终于,她勾着腰颤抖了一阵,骤然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啊!”
远处,黄缎子华盖下弘凌在浩荡随从的陪伴下,看着雨中痛哭的锦月,沉重地凝眉沉思。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这个女人很快就能陪伴他左右,他们一家四口很快就能团聚了,可是……为何他会不安。
仿佛那雨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如蝉蛹一样在变化,从后背展出了她的翅膀,却不是蝶翼,是羽翼刚硬如尖刺的鹰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了。一章三千字一般,这一章七千多,因为检查费时间长了一点,大家久等了。
昨天电脑又崩了了! 用苹果笔记本却偏偏要装个Windows……三天两头就出问题,我觉得我真是……
打算切换用苹果系统算了,无法启动丢稿真是心碎啊……
有没有小读酱是电脑高手的,给点建议?
☆、第128章 2.7.0
弘允死的那天, 大雨下了一整个白日,下午变成冰珠子, 到了夜晚成了鹅毛大雪。
整个长安淹没在雪白中, 仿佛所有的血腥与黑暗都一同平静了。
或许是因为映玉为锦月挡了一刀而死, 弘凌大发慈悲将她追封为慧昭仪令奚官局厚葬, 又将她遗物从冷宫迁出赐芳菲殿让人一直打扫空着,宗正府将她名录重新贴在后妃位列记录中, 算是正式承认了她身份, 而不是冷宫的孤魂野鬼。
弘允被处以极刑的当日,代王驿宅便被查封, 府中无关紧要的奴才尽数流放漠北修筑要塞,那地方、那差事是有去无回的。紧要点的属下自是一个也未能幸免全部腰斩, 不过朝中层向弘允示好的大臣却一个都无事。众人猜测,定是仁慈之臣进谏劝诫的残酷暴君放过这些人,否则按照新皇荒唐残暴的性子指不定要如何血流成河呢!
新皇如何不荒唐?
自己弟弟刚死,就已经将弟媳给名正言顺霸占着, 关在后宫里。
有风声说, 赐封代王后婕妤的圣旨已经摆在了皇帝的案头,只差盖个玺印宣告天下。而代王后的小儿子桓也被接入宫中奶娘乳母一堆伺候得好好的,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揣测如这个早冬漫天挥洒的雪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她还是不吃饭也不见人?”宣室殿弘凌看了阵奏章,从头到尾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看不进,干脆让曹全招来了芳心殿负责总管饮食起居的内侍问锦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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