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想到什么,韩玹忽而驻足盯着那轮旭日略看得了会。脑海浮现出沈落的模样,他低头失笑,复压了压嘴角方拔脚大踏步走出院子。
韩玹一直走到演武厅,演武厅的大门洞开着,站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忙碌的身影。他没有停顿走进去,里边的人顿时间停下了动作。
高高大大的一名中年男子,身高不输韩玹,很有些魁梧。右手衣袖偏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他脸上一道狭长的刀疤,哪怕没有特别做什么表情,这旧伤疤看起来依然很是狰狞。
他平静看向韩玹,韩玹也看他,问道,“郭叔,郭婶今天也还是没来吗?我吃着那早饭,不是郭婶的手艺。要不要我让人再请个大夫去帮郭婶看一看?”
被韩玹语气熟稔唤作“郭叔”的人只是忙摇一摇头说,“将军不用麻烦了,都是些老毛病,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也请了大夫看过,开了药还在吃。”
郭叔说完,转身继续收拾整理演武厅里的各种练武用的器具。他埋头做事,眼底却划过一抹晦涩。在他的身后,韩玹的声音依然响起。
韩玹问,“郭叔,你和郭婶来临安有多久的时间了?”
郭叔听到他的话也没有转过身,顿一顿回答,“两年了吧。”
韩玹点头,道,“对。”将军府是两年前皇帝陛下赏赐下来的,那时他还在边关,这府宅便是郭叔和郭婶帮忙照料着。年初从边关到临安,也得了他们许多照顾,他是记在心里的。
郭叔手扶着木架,架子上陈列着许多的武器,一柄柄都闪着寒光。刀面映照出他的脸,因为韩玹的这一声“对”便流露出了些异样。不知是想到什么,他手上不自觉用了些力气,紧握架子,盯着刀刃看。
韩玹望着郭叔的背影复开口,“从进军营起就得你许多照顾,年初来了临安也一样。我没有亲人,你和郭婶就是我的亲人……”
像是知道韩玹想要说什么,又或者也觉得那样的话不说出口比较好,郭叔终究打断他的话。他更用力的抓着木架,手背甚至青筋暴起,微微侧过头,竭力稳着语调道,“等你郭婶身体好了,我就带她回老家。”
即使没有挑明,有些事、有些话却是心知肚明,比如没有那么容易可以离开。但韩玹仅仅是沉默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郭叔的肩。
演武厅里气氛莫名渗人,有小厮打扮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看了眼。韩玹余光扫过来,他连忙说道,“大人,谢大人到访。”
韩玹冲他略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先请谢大人到正厅稍等。”谢鸿松来得是时候,正好他也有话想问一问这个人。
·
从沈慎那里得知过凶手可能是韩玹府里的人之后,沈落便一直在等待事情的进展。只是事关人命,其中又涉及许多弯弯绕绕,没有那么容易得到妥善解决。
八月底的时候,本该负责教习射术课与骑术课的刘夫子回来了,韩玹便没有在书院出现过。待下过两场秋雨,九月也到了,天气越来越有些凉。
九月初二的这天,沈落终于得知那桩命案衙门要公开审理。虽然可以直接从大哥那里知道最终怎么样了,但因为格外的在意,她仍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这件事关系到了韩玹,同样关系到荣国公府。即使不意味着会对荣国公府造成怎样的损失或伤害,但仍旧让知道的人都免不了上心。
沈落知道自己爹爹肯定也听说了,在朝为官的人对许多事都是极为敏感的,那么自己的娘亲多半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不论别的,它却一定与自己父母如何看韩玹有所关联。
她想要去旁观审理,又不逢书院休息的日子,势必得请假。不想故意瞒着家人做这样的事,这天一起用晚饭的时候,沈落和自己的爹娘坦然提起,征求他们的同意。
沈晋看着表情坚毅的小女儿,发问沈落道,“真的很想去旁观?但书院的课程就落下了,你得找其他时间补回来。”
蒋氏却眉头微拧,忧心忡忡看着沈落。
她有些感觉到,落落是不是很在意这位韩将军?似乎不单单是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很多事,但她以前没想过那些,也许她们母女应该谈谈心了。
沈落应道,“如果爹娘说不必去,那我便不请假也不去了,但确实是想去看一看的。”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心虚。
注意到蒋氏的神色,沈鸢也说,“正巧我也好奇,想去瞧瞧,和落落还能有个伴。虽然说不去一样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难免缺了细节。审案的过程必定十分严谨,可以当作学习的机会。”
沈鸢在准备来年的春闱科考,这么说算是有些根据。沈晋虽知她有袒护沈落之意,但考量到确有益处,因而没有反对到底的心思。
他交代沈昭,“你要是没什么事,届时陪着阿鸢和落落。”同样担心韩玹,关心此事的沈昭自是即刻应承,且与沈鸢、沈落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们,你们放心罢。”
·
说定过了这件事,沈落仍去春山书院上学,预先请了假也与谢兰蕴说好届时借给她课堂笔记补上当天的学习内容。到了开堂的这天,她跟着哥哥沈昭,与沈鸢一起去往衙门旁观案件审理。
往常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此番沈落在衙门待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府里的时候只感觉身心疲惫。宋磊宋大人负责此次案件审理,旁观下来她感觉到这位大人确实是有手段的。
只是案情似乎曲折,想要破案恐怕仍是要费上些时日。沈落回想今天审案情形,作为原告的吴升似乎别有心思,作为被告的郭武同样很不对劲。
事实的真相也许复杂,但案子交代宋大人的手里,沈落相信迟早会水落石出。然而郭武的确是将军府的人,在案子的真相被揭露之前……大概韩玹都不会怎么轻松了。
沈落想着这些,泡了个澡舒缓些许身体的疲惫,她从汤沐室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等在屋子里的蒋氏。沈落挤出笑容,喊了沈三夫人一声,“娘。”又问她说,“来了多久了?”
沈三夫人道,“没多会的功夫。”她笑着招呼沈落过去,沈三夫人复说,“秀禾来和娘说,你今天在外面听沈大人判案累着了,就来看看你。再怎么觉得累,也该用点晚饭,没什么胃口的话,喝点今天晚上炖的乳鸽汤好了。”
沈落被蒋氏拉着在圆木桌旁边坐好,桌子上搁着一盅冒着热气的鸽子汤,旁边还放着两碟小吃食,是四喜饺子和银丝卷。沈三夫人扶了下沈落肩膀,帮她将头发都拨到脑后拿手把着,“你先吃,一会娘帮你擦头发。”
蒋氏松开手,原本在她手中的乌发散开在沈落背上,她伸手略摸一摸,又笑,“娘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头发也这有这么黑这么好看,现在都开始长白头发了。落落,娘是不是老了?”
沈落听一听这话,怎么都觉得奇怪,想转头去看自己娘亲,却被定了下脑袋。不多时,她再听见沈三夫人道,“娘最近觉得,是不是有些跟不上你们的想法了,有些事,也弄不明白自己想得对不对。”
那似乎是在说,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沈落微抿了唇,暗忖半晌,方开口回应,“不会的,无论是有什么事,我都不会故意瞒着娘亲。”
蒋氏听言,垂眼去看沈落,原本心底的不确定散去。只要沈落不会故意隐瞒,说明她自己是有底气也有数的,那么不管是怎么一回事,都不至于沦落到什么糟糕的地步。
沈三夫人心里松了口气,面上笑一笑,催着沈落,“你先用点东西,待会得凉了,也别饿着自己。”
沈落依然应下沈三夫人的话,恍惚间却心思变得清明,体会到自己娘亲的用心。如果真的是她想的这样,那恐怕是要摊开来说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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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所感应,但沈落没有主动提及,她依着沈三夫人的话先吃了些东西。后来蒋氏又带她到梳妆台前,站在沈落身后帮她擦干头发。
铜镜里映照出小女儿姣好的面容,不知不觉间,以为还小的姑娘也有了些大人的模样。无声替沈落擦了会头发,蒋氏摸了摸,感觉差不多了,便道,“再过不了一会就干透了,先散着吧。”
沈落“嗯”得声,蒋氏在旁边坐下来,问她,“今天去听过宋大人审案,有什么感觉?那桩案子审得如何?还顺利吗?”
“最大的感觉是累和辛苦,娘,站上那大半天时间,不说别的,脚都站疼了。刚刚泡过热水,才感觉舒服了许多。这么想一想,宋大人更辛苦啊,不过他很威严,审案的时候也很严谨,让人觉得很可靠。”
沈落和蒋氏说着白天的事情,“我听了那大半天,觉得这个被告人很奇怪,这个原告也古怪得紧,实在摸不通透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到宋大人破了案,才能够明白了。”
蒋氏问,“怎么奇怪,又怎么古怪了?”
沈落道,“娘,我不清楚其中原委,因而或许一样武断,但通常而言,怎么会有人上来便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呢?如果说,他是悔悟自省,何必等到抓住他又说些自己是凶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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