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便鼓鼓脸颊,佯做不满,嘟囔了声,“小气。”韩玹反而是笑。沈落说,“韩将军,你将手伸出来。”韩玹照做,沈落便从衣袖里摸出个香囊,再从香囊里取出了自己亲手编的长命缕。
五色的丝线被她葱白的指尖捏着,轻轻巧巧放在了他的掌心。这条长命缕有些花哨,还缀着不少的珠子,夹杂玉葫芦、鲤鱼、粽子之类的样式。小姑娘大概都是偏好这样的东西的。
沈落道,“是我亲手编的,花了好些心思,所以不喜欢我也不听。”又开始耍起了赖。她笑眯眯眼,说起祝愿,“韩将军,希望你一直福深寿远,福泽绵长。”
他对这些倒不甚在意,也是不大信的,但究竟是她的心意。韩玹轻唔了声,手掌一收便准备将长命缕放起来,沈落忙伸手来拦。
“韩将军,要戴在手上才行……”说着掰开韩玹半握的拳头,沈落将长命缕重新拿回来,仍是用指尖捏着,半悬在空中。她默了默,又压低声音,“韩将军,想要我帮你戴可以直说的。”
笑意都闷在里头,又似乎是窃喜。
韩玹垂下眼,沈落已低头专心替他在戴长命缕。她臻首微垂、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的样子,一如既往地透着优雅与沉静。
五彩丝线随她的指尖绕过他的手腕,她动作却利落,很快就戴好了。沈落看了看,觉得满意才收回了手。韩玹放下略被掀起的衣袖,将手腕上的长命缕盖住,掩在底下。
沈落问,“韩将军,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她记起了章祁,明白韩玹为何半天都没有出现,但说,“那游舫不知道怎么,忽而就被撞了,还有人掉到水里。幸好我与姐姐都没有事。”
有前些时候碧阳湖的教训在,沈落对此很警觉。今天运河人非常多,假使掉到水里,性命是无碍,消息必定轻易传开,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想着,又愣了愣。
其实没有任何的证据,可她还是不自觉这样猜测了。
在她与姐姐上去前,那艘游舫上只有贺正初。这么多的游舫都没有事,偏是那艘就被撞了,事发突然让人根本无从反应,事后也不见有人道歉。那艘撞过来的游舫去哪了,都没有来得及注意。
如果掉到水里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姐姐呢?如果贺正初众目睽睽之下救了自己姐姐呢?若不这样假设,单以既成的事实来看。何念秋掉到了水里,贺正初下去救她,有了这救命之恩与肌肤之亲,很多事情都可以有由头。
她没有想要揣着恶意、毫无根据地去忖度别人的心思,但这个人……沈落摇了摇头,她对贺正初的见解恐怕是不会好转了。
沈落正愣神,听见韩玹说道,“你以后最好是离谢家的人远一些。”语气并不算强硬,可也不会让人觉得是玩笑或随口一提。
她便又想起谢明轩,有些生气,“我是不想遇上,可谁知道呢?”沈落一时眉心紧蹙着,“在清河郡时,就觉得莫名其妙,现今更是,只希望表哥早些远离他。”
韩玹道,“也许可以将事情告诉你表哥。”沈落仍是拧眉,不大确定,“今天表哥还请了他去游舫上,贸贸然去说,到底没法证明他是如何的人。”
“他去你表哥的游舫本就别有目的……”韩玹轻叹,望着沈落,“你去说,蒋公子会明白的。”他们早就相熟,谢明轩身上不好的那些,蒋文绍多半清楚,只有时没有如何,便未必因此而疏远。
谢明轩刚回临安,又逢端午,却没有好好陪自己的亲人,反而到处招摇。沈落那时没有上蒋家的游舫,谢明轩也很快离开了。之后发生了这些事,他的心思已是明显。
沈落问,“清河郡的事情也无妨吗?”韩玹颔首,沈落便笑,“好,韩将军,我信你。待晚些见了表哥,我定会说清楚的。”没有太纠结。
两个人说着话,游舫便已靠岸。沈鸢与章祁从船舱里走得出来,沈落看自己的姐姐脸色不怎么好,忙走得过去。
先与章祁请过安,沈落问沈鸢,“不舒服吗?”过去沈鸢坐船并不会难受,沈落自然想起先前的事情,多半是那些闹的。她内心愤愤,但没有发作,只是上前扶过沈鸢,“姐姐,我们先到岸上去吧。”
沈鸢便点头,两人下得游舫,章祁与韩玹跟在她们身后也下了来。一直等到沈家的游舫靠了岸,沈落与沈鸢同亲人见面了,他们才离开。
第26章 瓜葛
谢明轩最终是被何念秋救起来的,以为她不会水性、受伤遇险的贺正初看到那一幕时,脸都生生气紫了。三个浑身皆湿透的人,最终不欢而散。
将将回到英武侯府,何念秋便晕倒了,谢明轩忙扶住她,命人去请大夫。谢明轩低头看在他怀里的何念秋,煞白的脸、紧抿的唇,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的表妹不顾自己安危,奋不顾身救他。论情理他们已是如此,他或者应该娶她为妻,否则往后要怎么嫁人呢?沈家七小姐那样寡廉鲜耻的女子,究竟是少数!
但……谢明轩想到许多别的,很是犹豫与为难。一方面,他并不想做违心之事,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负了情义。谢明轩终是将何念秋横抱起,送回了房间。
吩咐过丫鬟服侍好何念秋,谢明轩去了梳洗,换过身干净的衣裳,又去了找自己的母亲何氏。十八岁生下长子谢明轩、而今不到四十的何氏犹有风韵,她半倚在小塌上,含笑认真地听谢明轩的话。
哪怕是听到谢明轩迟疑地问是不是该娶表妹为妻这样的话,何氏脸色都没有变,还是副极温和、极好脾气的样子。谢明轩说到最后,问,“母亲觉得呢?”却是神色不定。
何氏将谢明轩招过去,拉过他的手又轻拍了他的手背,柔柔说道,“哪有你说的这样呢?娘知道,你是心善,才会想着该娶念秋,要对她负责。”
“但你们本便是表兄妹,念秋必也只想着你是表哥才救你的。你们关系要好、亲如兄妹,又有什么不可以?任是外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晚些我会找念秋仔细说一说的。”
何氏三言两语,轻易将谢明轩心底重重的纠结都解开了。他展出笑颜,后退得一步,对何氏好好鞠了一躬说,“多谢母亲开导,儿子想明白了。”何氏也宽慰的笑起来。
没有了这一桩的困惑,谢明轩当下难免再记起韩玹。可与韩玹有关的事情,与何氏说倒是也无法了。谢明轩如是想着,复道,“母亲好生歇息,儿子先过去父亲那边商量点事情。”
何氏笑着点头,谢明轩转身便走,又忽而被喊住。他扭头看向自己母亲,不明所以,便听见何氏疑惑问他,“轩儿,你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
谢明轩神色稍滞、脸沉了沉,没有说得详细,只是道,“我也不知如何得罪了韩将军,叫他直接与我动手,但我哪里打得过他?”
韩将军?这三个字叫何氏心中一惊,她面上不显,不过柳眉稍蹙,追问,“是近两年得陛下赏识,同你年岁相当的那位韩将军?”实则心底不是没有答案。
见谢明轩点头,何氏几欲坐起身,到底压下冲动。她摆摆手,说,“去吧,这些事,还是得同你父亲商量才行。”谢明轩认同,行了个礼,大踏步走了,何氏却一时陷入沉思。
谢明轩到父亲谢鸿松的书房,同谢家大爷说起了与韩玹之间的矛盾。谢明轩是极为愤怒的,“儿子先时虽不怎么在临安,但到底曾听说韩将军的大名,知其与我同年,已是钦佩不已,也早生了结交之意。”
“我敬重他,岂知他却是如此?此前我并不曾见过他,也从没有过任何交谈,他却如此敌对于我,我实在弄不清楚。而今,还动手打人,将我扔到河中,岂不是意图谋我性命?父亲,我是再难容忍了!”
谢明轩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假使他与沈落之间还算是有些瓜葛,和韩玹的确是没有。在清河郡那时,他与韩玹初次见面,韩玹便弄折了他的手臂!
然而谢家大爷谢鸿松只沉着脸,久久没有说话。谢明轩感到奇怪,略放低声音,又说道,“父亲怎能容他白白欺负我?我是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谢鸿松忽而瞥他一眼,眼神甚为凌厉,叫谢明轩心中一震。谢鸿松缓缓道,“你不要再招惹他,此后离他越远越好。”言语好似带着几许沉重。
招惹?究竟是谁招惹的谁?谢明轩没想自己父亲会这样说,顿感憋闷,“父亲,我何曾招惹过这个人?即使要以后避开他,也该让我先出了这口气,否则往后我颜面何存?”
谢明轩的话令谢鸿松越是面沉如水,他寒着脸,是比平日更为严肃的模样,令人轻易不敢忤逆。谢明轩悻悻然,谢鸿松又道,“总之,你听我说的就是,我会害你不成?”
不敢反驳,谢明轩只得应承,之后没待多久,他心情郁结地走出了谢鸿松的书房,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父亲的想法。
然而在他走后没有多久,何氏便出现了。这时的何氏,没有了对着谢明轩时的那份温和与温柔,她的脸色比谢鸿松还要更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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