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花一世安 (西鸾)

众人见到孟耀，纷纷向他打招呼，却依旧步履匆匆，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老者和阿灼之后，无人多言，便继续自己的工作。
整个村落看起来忙而不乱，一片祥和。
“怎么去了那么久，路上遇到匈奴人了吗？”门口冲孟耀打招呼的那个男子阿灼认识，她心中一惊，恍然想起，这就是当初在绛县跟在她和灵均身后保护她们的那个人。
那个人，她虽然不知名字，却见灵均唤他一声四哥。
而且，阿灼知道，她是讲武堂的人。
难道讲武堂的人，现在也归牧马者来管了吗？
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她只能悄然压下心中的困惑，静观其变。
却见孟耀扬头一笑：“匈奴人倒是不怕，路上遇到了依依，救了几个流民，然后碰上两个医者，就带回来了，想给公子试一试。”
李东来听到医者二字，顿时来了兴致，“还不快点带进来？”
却见孟耀走到他的身旁，在他耳畔低语：“那女子有伪装，我担心……”
话音未落，阿灼便觉耳畔一阵风吹过，冰冷的剑锋抵在她的下颌，冷冷的声音传来：“撕去你的伪装。”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啊！
阿灼苦笑着，在老伯的目瞪口呆中，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撕下。
见她如此配合，李东来的剑气便收了一半，等看到她的真实面目，他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听闻公主和亲的消息，公子和那匈奴单于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平白无故约了一场决斗。
本来公子已是胜券在握，偏偏匈奴人生性狡诈，派来的援兵暗器重伤了公子。
直到收到老上单于病故的消息，他们才意识到，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偏偏公子和稽粥两个那么精明的人都上了当。
这些天来，公子受了重伤，吴博谦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直压着公主走失的消息。虽不敢明说，他们却也暗中明察暗访寻找公主的消息。
没想到，公子梦中仍不停念叨着的那个名字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于他们而言，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孟耀震惊中，看到李东来简直兴奋地要跳了起来。
“灵均呢？她怎么没有陪在公主身边？”最初的惊喜过后，他有些焦急，也有些担忧。
想到灵均，阿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我们被匈奴人伏击，灵均为了救我，孤身入了大漠。”
忽然听闻灵均的消息，握剑的手轻轻一颤，脸上却仍带着一丝笑容：“灵均她会没事的，这丫头命大。”
话虽如此，心中却暗暗捏了一把汗，果然公子没看错人，这丫头是好样的。
说话间便将阿灼引到了林岳涛的帐前，即使是公主，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也不敢轻易让她见到公子。
“这就是我们大统领。”
阿灼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虽是第一次相见，可阿灼便知道眼前这个面色白净的男子，既不是剧孟，也更不可能是周胜之。
他看起来，过于羸弱了些。可是那双眼睛，却犹如鹰隼一般，锋利到可以直接撕破人心。
阿灼扬起眸子，轻声道：“大统领看起来并无不适。”
林岳涛起身，冲着她便是一拜：“公主。”
这一拜，却让阿灼的心跟着猛猛一颤，牧马者不敬朝廷已久，他们一向眼高于顶，他们的领头人又怎会对自己如此礼遇？
她抬首，静静地望向林岳涛：“大统领何意？”
林岳涛唇畔含笑：“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和亲，为何还要临阵脱逃，公主此举，要置边境千万战士于何地？”
李东来闻言一愣，没想到一直护着公子阻止他们非议公主的人此时竟发出如此的质问。
阿灼却丝毫不为之所动，轻声道：“陛下命我和亲的是老上单于，如今老上单于被他的亲弟所杀，我的夫君已死，我本已是自由之身。”
“难道边境百万将士都不能阻止的匈奴人入侵，仅靠我一介女流就可以阻止得了吗？”
“或者，大统领认为，人为刀俎之时，鱼肉连反抗都是不应该的？那么今日，大统领便不会出现在这北境了。”
林岳涛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本来还在生气公主为何平白无故要去和亲，害公子受了重伤，打乱了他们全盘的计划，如今看来，这公主也算不上愚傻。
“公主，其实受伤的并不是我，我这个大统领只是对外人所讲的，我们这里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他静静地道。
果然如此，阿灼点头：“那人，可也是讲武堂故人？”
“正是。只是公子为人隐秘，见过公子真容之人，我们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讲武堂。”林岳涛神色平静：“公主可愿一见？”
手握成拳，阿灼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那此人身份，便是极其的隐秘了？”
“正是。”林岳涛郑重地点了点头：“要不要见，公主要想清楚。”
“当然要见。”阿灼的脸上不带丝毫地犹豫，无论死生，她都要看上那人一眼才能死心。
……
北地的夜晚常常寒风肆虐，牧马者的帐篷也多数破旧不堪，唯有这一顶，包裹地十分严实。熟悉的熏香气息中，那人睡得平静而又安详。
阿灼看到的，是剧孟的脸。
她缓步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那人的手。
再也不要放开他的手，再也不要离开他，再也不要。
是生是死，相依相伴。
她的眼睛中似有波光流动，喉咙却如同黏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究竟怎么了？”过了许久，她猛然转过身去，望向林岳涛。
“大概是中了毒，我们试了很多办法，每天，总有一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他时候，就是这样的沉睡。”林岳涛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如水。“大概还要两个时辰，他就可以醒来了。公子若看到公主，一定会很高兴。”
这世上竟有如此奇怪的毒？
对方既然能够下毒，为何不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又怎会如此体贴让他每天都有一个时辰能够醒来？
这中毒的迹象，倒是与昔日阿尧送云兮入长安时的境况十分的相似。
想到阿尧，阿灼的心底忍不住一窒，许久没有收到阿尧的消息了。而她选择和亲这条路，无疑便是站到了阿尧的对立面,不知阿尧，此刻在吴国，是否还好。
两个时辰，算不上久，阿灼却仿佛等了一生那么久。
有太多的疑问梗在心中，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张开的眼睛又轻轻闭上，声音却是熟悉的平和，没有带着丝毫的伪装：“岳涛，我似乎又做梦了。”
“周胜之。”阿灼的声音轻颤，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只觉手中他的手掌一僵，眼睛猛然张开，带着丝丝欣喜：“阿灼？”
阿灼笑着点了点头，真的是他，果然是他。
眼睛似乎被泪水糊住了一般，千言万语只化作了双手的紧紧交握。
“你骗我，骗得好苦。”她轻声道。
他却无奈地点了点头，抱歉地道：“对不起。”
她拼了命地摇着脑袋：“不许说对不起。”
“我要你好起来。”她轻声道。
他微微一愣，自己这副状况，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只是心底却隐隐觉得，下毒人的目的，并不在于取他的性命。
“我不会有事的。”他柔声道：“有你在，我舍不得出事。”
窗外的阳光暖暖的，阿灼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但是，只要有他在，处处便有生机。
窗下，一卷绢帛已然铺好，漂亮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
“与匈奴人合作无异于为虎作伥饮鸩止渴，阿弟可愿，边塞牧马，不亦乐乎？”
遥远的吴国，鬼面公子微微一笑，绢帛在跳跃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发出一声叹息“阿姊，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