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也跪在地上磕头并大哭:“是婢子的错,婢女以前不知甘草此事,等到了庄子里患了湿寒症,身体发肿,才听人说了甘草不能用于湿气盈满之人,当年也是婢子们看夫人不吃不喝,郑月又有一门做菜的好手艺,婢子们才瞒着夫人,每日哄她喝些汤水。”
沈清梅道:“这事情来得巧,正是老天有眼,饶不过这作孽的人。”
郑月想反口自己没做过甘草肉已经来不及了,顿时只能趴在地上哭泣:“阿郎明鉴,老夫人明鉴,是奴见识浅薄,奴不知甘草能害人,真不知,否则怎么会端给夫人用。”
季映兰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心中骇然,也跟着跪下,一步一膝盖地爬去跪在季嘉文跟前儿:“阿爹,求您放过阿月,她一个乡野婢女哪里知晓如此多。”
端得是一屋子哭哭闹闹,不成体统。
天又知道季嘉文是个多长情的人,换做别人可能还能公道冷静些,对此事抱存怀疑,可此事关联到他亡妻,他是急中生乱。
季嘉文立时前去揪起郑月的肩膀,红了一双眼眶子:“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清楚楚,到底是你算计还是你真不知道,谁能猜不到?”
郑月包着一张嘴,真真说不出话来,这么些年来,她看准季嘉文仁厚,从头到尾算计了季嘉文,早让季嘉文厌恶透顶,这会子装可怜是真没有半点用。
只是季映兰不明白太多关节,哭哭嗒嗒抱了季嘉文的腿求道:“阿爹,饶她一次,饶她一次。”
季嘉文想起爱妻枉死,心中愤恨不已,腿上却挂着二女儿,大女儿更是扑在地上哭得伤心,一时越发头疼,手中一耸,郑月就噗通一声磕在了地板上。
郑月对着莫名指摘百口莫辩,只说是“以死谢罪”,又砰一声磕了案几子。
屋中乱成一团,老太太哗啦一声扫落了案几上的汤盏,震得屋中声音一停,老太太张口骂道:“成日里就是哭,去让人来治了她!”
这会子才来了婢女们将郑月抬了出去,季映兰跟着追过去,那长安来的王婆子拉了一把季映兰:“您好歹也听老夫人做了主!”
季映兰又只能软软跪下,听老太太发落。
老太太瞧过沈清梅一眼,脸上已有怒气,在那处闷了片刻才道:“此事长远,既不能说她是一心想害元娘,也不能将她摘干净,她既然是二娘子的生母,发卖也不成,便充作最下等奴婢,发配去庄子上,再不许回来!”
季映兰这一听,这骨头分离是要到了天边儿去了,就扑在地上求道:“祖母,求祖母留下她,祖母怜惜怜惜映兰吧。”
老太太瞥了季映兰一眼,虽有几分可怜,却还是一摆手:“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
这话一出,由不得季映兰哭啼,两边的丫鬟夹着季映兰就出去了。
季嘉文站在厅中尚未平下气,倒叫老太太一顿臭骂:“你有本事,跟着一道闹腾。”一骂便岔了气,咳嗽着停不下来。
季嘉文哪里还能再顾着自己的恼恨,忙上前来给自己母亲顺气,连同沈清梅也上来劝慰老太太。
老太太被扶着在榻上坐定,捏着帕子指着季海棠道:“你给我留下!”
季海棠脊背一抖,心道此次是惹怒了祖母,只能拿着帕子拭了泪,跟着立在老太太身侧。
沈清梅也连忙捉了季嘉文并着几位女眷告退。
老太太喝了口茶,顺过了气,脸上怒意却更甚,骂道:“去给我跪着。”吩咐了秀云:“去摘条荆竹来!”
季海棠早知老太太要发怒,但听见老太太要打她,还是忍不住心酸了一下,规规矩矩跪在了老太太脚下。
秀云是看着季海棠长大的,哪里舍得季海棠吃这苦头,急忙劝老太太:“您别动这样打的气,她才多大点儿。”
老太太起眼瞧着眼泪汪汪却咬紧牙关的季海棠,果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到了来是拍了大腿,戳着季海棠的眉心:“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是要吃大亏的。”说罢又呼呼咳嗽起来,咳得一张脸潮红而不歇。
季海棠亦是心疼老太太的,眼泪顺时滚出来,抱着老太太的腿,将头伏了上去,软糯求道:“是海棠错了,求您别气着自己了,求求您了。”
她早练就一身哄人的本事,这话里是把老太太搁在心尖儿了,老太太也真是有点子气都给她说得消了大半,这才缓缓平了那股咳嗽劲儿。
待老太太真平了气,季海棠爬起来捉着趴子给她擦嘴,眼泪依旧是啪哒啪哒掉:“您别生气。”
老太太但见她一张笑脸儿哭得通红,更加舍不得,但不能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依旧是端了一张臭脸:“我老婆子是要让你给气死,郑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样的成年旧事也让你翻出来,你还窜通你母亲来帮着做这事儿,就是学了郑月他们前几日那一招,人证物证俱在,我老婆子也不得不秉公办理!”
按理来说,季海棠阿娘死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哪能说翻出来就翻出来,何况听他们说的那些个理由,真是站不住脚!但说是翻出来,也不定能查到这样明白,老太太这一辈子见过的幺蛾子比季海棠耍过的还多,能不知道她动了哪些手脚?立马儿将事情猜得清清楚楚。
季海棠说:“那他们能那样对海棠,海棠不过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说罢,干脆又抽抽鼻子,闹得真是可怜巴巴,她一股恶寒徐徐升来,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适应死不要脸的装嫩生活了~
老太太听她还是争强好胜,轻哼一声,教训道:“映兰是你妹妹,到底不能太过反目,你这会子挑了她亲娘的不是,她是要记恨你的。”
季海棠可豪气了,张口就来:“那我也不怕她。”
老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让你胡扯!”
季海棠垂着头说:“郑月真不是好人,只是这么多年都没人来治她,此番她去了便去了,多给二娘子赔些嚼用以作补偿。”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又叹息一声:“你这傻孩子,我只巴望着你别遇上那真真狠的人,只怕你这一身血肉得让人家刮成血沫子。”
季海棠年幼丧母,那时她还不太知事,不记得自己也曾因骨肉分离而哭得昏天黑地,这会儿把人家这母女亲情拨成了金银嚼用,大抵是真没怎么当回事儿,或是当回事儿也是狠了心这样做,在老太太眼里这样冷血不是什么错,只是少了温情的人遇上比她还狠的角色是要吃苦的,老太太是忧心她。
诚然,季海棠却不大上心这个话,毕竟她杀过夫君,弄瞎过婆婆~这人的狠性儿扎进了骨子里,改也改不掉了。
季海棠也沉默了一会儿,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出话来哄人:“您别气了,海棠不敢了。”
她这一番好哄,老太太虽心中担忧,但亦未真的多罚她,还留她在屋里吃了糯米糕才让人给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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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里,外面传来消息:郑月疯了。
季海棠听闻此消息,腾地从床上翻起,趿拉了鞋子要去清心斋看看,惊得一群婢子们急急忙忙给她披避风薄袍。
她走得急切,方要出门却又冷静下来,想了明白郑月这“疯”来得似乎太巧,自己也不大着急,遂稍事整理才不紧不慢过去。
才说到了清心斋,只有沈清梅先到,二人相互打过招呼,却连郑月的门也没进,皆是立在门前那株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听着里面动静儿。
一阵砰砰砸门声从屋内传来,又是哭喊叫唤,时不时是痴痴颠颠的笑。
沈清梅略蹙眉说:“这样疯癫的人,只怕都会手下留情,不会送走,何况送个疯婆子出去,传出去了却不知说咱们府里谁对谁错了。”
季海棠不以为意,脸上漠然:“她若是疯癫,岂不是送走更好,省得看着心烦。”说罢,嘴角拉了一拉,笑得很是俏丽,偏偏不像个女娃娃。
沈清梅早见过她这副冷血亮丽的形貌,心头想到老太太那处去,腹诽老太太怎么能把个小女娃娃教成这样,但却不想插手此事,毕竟季海棠待五郎好,待她也是毕恭毕敬。
季海棠又道:“留着就留着吧,省得二娘子寻死觅活,倒也不怕她折腾。”
话落,听见一阵脚步声,原是二娘子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眼见得还未收拾打整,可想来得是有多急。
二娘子连礼也来不及给他们见,径直扑向房门,直唤“阿月”,门内也是一阵砰砰声,混着咯咯的疯癫笑声。
季映兰叫人开门,门婢有些为难:“她疯了,咱们不能放您进去。”
季映兰发疯似的红了一双眼:“谁说她疯了!我撕了你的嘴。”
婢女被吓得朝后一退,捏紧了手里的钥匙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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