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轻轻捶打着胸口万分庆幸地说,“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也被他们关起来了。”
颜筝目光微凝,心中不由一紧,“难道你昨夜是被人关起来了?他们……是谁?”
碧落皱了皱眉,犹豫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昨夜贪杯,多喝了几盅酒,筵席尚未过半就头脑发沉人事不省了,但许是醉得早,后来宴散了回客院,在外头吹了几丝冷风,便就清醒了。半道上,下腹涨得急,便请背着我的那位婆子领着先去花园那边如厕,不想回来的时候与那婆子走散了,夜黑风高,我又叫唤不来人,便只好自己壮着胆子摸索着走。”
她脸色发紧,似是犹存后怕,“谁料到半途走岔了路,竟闯到了府里不知哪位主子的屋里,被一群护卫当做毛贼抓住关了起来,过了好久好久,先前跟丢了的那个婆子才过来领了我去。到了客院,她却不让我回这里,非要我住东厢,我琢磨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所以一夜都没有睡好。”
原来是这样。
颜筝想,按照时辰来推测,当时蔺公子该在前堂与荔城令和紫骑云大人饮酒商谈,碧落是没有可能撞见他的。但正因为蔺公子的事太过诡秘,所以荔城令府上才会格外警觉,将迷路误闯的碧落当作奸细关起来,后来许是自己这一闹,而那头碧落闯入的地方也不甚重要,是以荔城令夫人才会那样爽快地将人放回来。
至于为什么非要碧落住东厢,则无非是做给昨夜旁观的人看的。而自己,那些人连避讳一下都不肯,看来是当真被盯上了。
颜筝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门扉被推开,黄婆子托着满载衣物首饰的木盘进了来,笑嘻嘻地说道,“还是碧落姑娘和筝筝姑娘起得早,这里是荔城令夫人孝敬的一些新裳头面,还有上品的胭脂水粉,两位姑娘好生打扮一下,等过了辰时,咱们便上车,约莫晌午前后就能到韩王府了。”
她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来,颇带着几分羡慕地递给了碧落,“碧落姑娘好福气,竟入了荔城令夫人的眼,这是她亲自嘱咐了要交给姑娘的,说是昨夜婆子疏忽给姑娘送错了屋,这是给姑娘赔罪和压惊用的,是一支上品羊脂美玉制的玉兰花簪,价值不菲呢。”
碧落脸上带着诧异和迟疑,她有些犹豫地问道,“这是荔城令夫人给我的?”
颜筝眸光微动,心里晓得这是荔城令夫人要封碧落的口,只要接了这簪子,那么昨夜的事,就只能是荔城令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是婆子疏漏送错了屋,碧落没有迷路误闯被捉,更没有被关押了大半夜的事。但人在屋檐下,这里是荔城,碧落难道可以不接受这份“赔罪和压惊”之礼吗?
她嘴角浮出一抹清冷的微笑,伸出手来从黄婆子手里接过木匣,径直塞到了碧落手上,“既然是荔城令夫人一片好意,你收下便是了。”
黄婆子前脚刚走,碧落便就焦虑地说道,“筝筝,我晓得荔城令夫人是什么意思,可她既然这样看重,这便说明我昨夜一定是无意中陷入了什么麻烦。听说荔城令是韩王的心腹,而韩王府却是我将来的归属,我得罪了荔城令府的人,他们虽一时放过了我,可焉知不会在韩王府找我的麻烦?筝筝,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忽得掩住了自己的口,无限懊悔地说道,“我方才不该急着将昨夜的遭遇告诉你的,这岂不是也将你拉入了泥潭?”
颜筝扶着碧落轻颤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只要我们不乱说话,就不会有事。你放心,荔城令就算再得韩王器重,可我们一入了韩王府,便就是韩王的女人,他不敢,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话虽然粗糙又难听,但道理却是通的。
过了辰时,黄婆子便领着客院里的美人去到荔城令府的二门,骆总管骑着高头大马早已经等待多时。
颜筝跟在碧落身后,径直走到押后的那辆马车前,动作轻盈地上了车,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都在注意着同来的美姬。
昨夜心怀忐忑,她都没有来得及细细地看清她们的脸,所以这回,大约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注视她们。陆陆续续上了前车的这些美姬环肥燕瘦,长相都十分出挑,自有一股别有风味的婀娜娇美,这种灵秀和婉约是只有在富饶的江南水乡才蕴育得出来的。而自己和碧落虽然出身皇城,可许是在南方呆得时日久了,身上竟也沾染了这样的风韵。
她忍不住想到昨夜紫骑云大人望着自己时那种轻慢和不屑,她知道世上也有不好美色的男子,可他竟然说这张脸很丑?
晨起时,她在铜镜中反复照过,她脸颊上虽还落了一点伤疤,但那伤痕在侧脸,并不引人注目,也无妨她的容色。
细细看来,这张脸与她前世还是很有几分相像的,她和姑姑颜真都生了和祖父一样的眉眼,但颜真显然遗传了她生母月姬的容貌体态更多,那种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生的媚态风.流,与她前世时的端庄雍容截然不同。便是一样的眉眼,从前她的眉角眼梢带着优雅尊贵的从容,可如今这对眸子,眼波间流转的却是旖旎妩媚的风光。
这样的一张脸,那人竟说丑……
她正想得出神,忽听身旁碧落低声说道,“林姬好似没有上车……”
颜筝心念一动,连忙问道,“林姬?”
碧落点了点头,“车队里最怪的三人中,除了大个子和你,便就要算林姬了。她也是在陈州上的车,只知道她姓林,素来爱以帷帽遮面,从不与车队里的其他人交谈,若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也都是让她的侍女传话。陈州府尹大人恰好姓林,所以我们都猜测林姬许是林大人的女儿,否则为何骆总管会对她那样照顾,整个车队唯独许她带了自己贴身的侍女来,而且还让她独自坐一辆大车。”
她伸手撩开车帘,向外面张望了一回,然后皱起了眉头说道,“林姬独坐一车,月乔和洛姬,我和你各坐一车,剩下的七人挤两辆大车,负责内务的黄婆婆和几个婆子侍女挤两辆车,原本车队该有七辆大车,现在你瞧,少了一辆呢。从方才起我便没有看到林姬的人影,难道她果真没有跟着来?”
颜筝眼眸低垂,她想,所谓林姬,便应该就是延州蔺家的公子了吧,一路之上为了要掩人耳目他不得已才化身林姬,如今已经到了北府地界,这里是韩王的地盘,他自然就不必再屈尊纡贵假扮女人了,林姬不会再出现了,以后也不会。
但这话,她却不能对碧落说,只好笑着转换话题,“为什么车队里最怪的三个人里除了大个子和林姬,还有我?”
碧落笑嘻嘻地说道,“大个子和林姬从不和人说话,大个子不近人情,林姬连脸都没怎么露过,你说怪不怪?至于你嘛,难道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吗?自从你背上受了伤,可也没有再在人前露过面,除了我,你难道还和谁开口说过话?”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大声起来,“连林姬的侍女也说你是个怪人呢。”
被怪人的侍女说是个怪人……
颜筝哑然失笑,又觉得很不甘心,她瞥了碧落一眼,一字一句说道,“照这样说来,愿意和我这样的怪人做朋友的人,岂不是更怪?碧落,你也是个怪人呢。”
碧落不依,两个人便嬉闹了起来,车厢里笑成一团。
☆、010 同盟
010.
马车一路飞驰,终于赶在晌午前入了韩城。
韩王府近在咫尺,颜筝和碧落都没有了玩笑的兴致,她两个神情紧绷,脸上都写满化不开的愁绪。尽管这一路之上都不断在自我暗示,韩王也许并非是传闻中那样可怕的存在,但有些印象一旦深入人心,就根深蒂固,很难再改变了。不论是颜筝还是碧落,都觉得近在眼前的这座府邸,绝非花团锦簇的富贵场,而是烈火烹油的阎王殿。
而现在,她们正一步一步驶向炼狱和煎熬。
车厢里一时静寂无声,颜筝也再没有入荔城时那样的心情去欣赏韩城的街景。
她心里想,按照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所谓韩王的暴.虐.淫.逸,应只是表象,不管是永帝刻意散布,还是韩王有意藏拙,坊间那些不堪的传闻不过只是上位者的需要罢了。而韩王肯这样牺牲名誉,是为了麻痹永帝的注意,单看北地严密的防守,以及荔城一路行来的风土吏治,窥一斑而得全豹,她便知晓韩王胸怀宏堑,他运筹帷幄中,图谋的是整个夏朝天下。
这样的人,想来也并不屑与她们两个区区弱女为难的。
只是,韩王并非阎罗,并不代表韩王府就是个好相与的所在。
先前颜筝听碧落提及过,韩王元湛今年才十八岁,永帝曾给他赐下皇城瑞国公的嫡长女苏氏为正妃,可惜苏氏长到及笄前夜暴病夭折,韩王便至今没有再续婚约,是以韩王府内并无正妃。偌大的王府后院美色如云,这些年从各地采进的美人无数,但能在韩王心中占一席之地的,却仅只寥寥数人。
安庆侯司徒显庶出的女儿司徒听雪位份最高,是永帝亲册的侧妃,她掌理家务,是韩王府最位高权重的女人。蕊花夫人慕黄衣出身虽然卑微,不过只是临州郊外的一名农女,论容色在韩王府众多美姬之中也算不得秀绝,但身段妖娆长袖善舞,一曲霓裳艳.舞,绝妙非凡,韩王对她宠爱非凡。而去岁骆总管从泰州蜀州甄选回来的白姬和柔姬,近来也风头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