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含糊,也不晓得是怕坏了冬院的名声。还是坏了罗北辰的名声。
罗北辰古铜色的脸上现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红,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胡说什么,我是来给大人传话的。”
他转过脸去,对着颜筝说道,“大人昨夜出任务,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这会嚷着喊疼,特请姑娘过去照看呢。”
颜筝一听,不由就急了起来,她跺了跺脚,“他的伤这才刚好了一些,怎得又要去出任务?韩王也真不像话,昨夜不是过节吗,人人都欢庆的时刻,他竟让受了伤的属下去出任务……”
她慌乱起来,便有些口不择言。
等这些话都说出口来,这才猛然惊觉以她如今的身份,是不该妄议韩王府的主人的,紫骑虽然在北地有着万夫莫当之气势,但到底还是在韩王麾下效劳,论起来,不论是云大人还是罗北辰,都奉韩王为主。
她一时情切说的话,却是大大地为难了罗北辰的耳朵。
这样一想,她不由满脸微红,有些讪讪地补充了一句,“咳咳,我的意思是说,韩王不是耽于玩乐之人,纵然身在欢乐乡,心里也记挂着百姓福祉。”
这些话言不由衷,想要将方才说出口的不敬之言圆回来略显得牵强。
罗北辰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轻咳,忙将她的话题岔开,“大人差遣我来问姑娘,现下是不是得空,若没有要紧的事,便去怀玉阁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当然,实际上元湛给他的命令简单粗暴地很,一句务必要将颜姑娘带来就将他打发了,但对着正主,他可不敢这样强硬地说话,否则……
他毫无疑问地确信,若是他让怀玉阁那位一时不舒坦,怀玉阁那位就能让他一辈子都不舒坦。
碧落便忙推颜筝,“你去吧,做衣裳的事也不着急,当然是照看好病人要紧。”
经过昨夜,她若是还不晓得筝筝与云大人做成了一对,那也太驽钝了。
虽然她心里仍然觉得筝筝是侯门千金的身份,便是王孙公子也配得的,但理智告诉她,蒙尘的珍珠虽然依旧珍贵,可在凡俗人的眼中,价值却大不如前,从这个角度而言,云大人这样在北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配她的筝筝,也是使得的。
那样英武不凡的男子,若当真能给筝筝带来一份锦绣良缘,那也是一桩没事,身为好友,她没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不祝福的。
颜筝虽晓得云大人的伤口崩开不危及性命,顶多也就是再敷几日的药罢了,但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的,便点了点头,略收拾了下,就跟着罗北辰走了。
罗北辰一只脚已经踏出冬院的门口,忽得想起了什么事,又重新立住,他冲着颜筝轻轻颔首,便退回院中,从怀中掏出一方青白色的汗巾丢给碧落,“拿着。”
碧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问道,“什么?”
罗北辰绷着一张石块一样的脸不说话,只重又转身往门口处走,等到就要从碧落的视线里消失,这才沉沉说了一句,“绣花。”
碧落的脸色瞬时变得通红,她绞着这青白色的布团,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一时羞涩,一时却又有些甜蜜。
昨日在东街逛到一家成衣铺子,她拿着柜面上的方巾吹毛求疵着人家的针法绣工,一边还傲然地说道,“这点微末技艺就敢出来开店,若是在皇城,那简直就贻笑大方。”
身旁魁梧的莽汉冷声嘲笑她,“你这样土了吧唧的姑娘,也会绣花?”
她当即不服气起来,“我云氏的针法在皇城也是出了名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从前我爹还在的时候,穿着我做的衣裳出门,人人都以为是彩凤阁的大师傅订做的,当时我才不过七八岁。”
那莽汉挑了挑眉,似是很有些不信,“哦?当真?”
她一急,便向他摊着手说道,“你随便拿个物件来,姑娘在上面替你绣朵花,你就晓得我的厉害了。”
罗北辰当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他笑着说道,“好,今儿身上还真没有带什么,明日赶早我给你送过去呗,你替我绣个花,也好让我瞧瞧你这土了吧唧的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手艺。”
他微微一顿,略带几分调笑,“若是当真令人叹服,以后我一定对你恭恭敬敬。”
碧落想及此,又望了眼手中的东西,袖长的头颈垂得不能再低,她轻轻冲着那布团啐了一口,几若无声地呢喃道,“拿条汗巾子来让我绣……这岂不是在占我的便宜吗?谁知道这东西,那莽汉子用过没有用过……”
怀玉阁里,元湛半趴在床榻之上,等着某个牵记着的身影到来。
苍狸侍立在一旁,眉目间很有几分无奈,“主上,您这伤虽然不是什么大患处,但伤口反复裂开,总也不是好事。昨夜去清缴鬼厉那拨人马,您原不必非要亲力亲为,更无须逮着个人就把伤处往前凑,您非得……”
他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苍狸虽然没有娶过妻室,但从前也倒有过几位江湖女侠要死要活地想要嫁给苍狸,以我的浅见,女人喜欢男人威猛刚强勇武壮硕的多,喜欢瘦小怯懦无能弱不禁风的少,这以弱小之姿博取人同情的做法,偶尔为之是种情趣,多了似乎……似乎总有些不妥。”
元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双墨黑如同星辰的眼眸紧紧盯住苍狸。
就在苍狸心里暗叫不好,以为这些忠言逆耳终于还是将这位杀伐决断的主上得罪了的时候,元湛忽得用十分虚心好学的口气问道,“我听北辰说过,苍狸你对虏获女子的芳心甚有一套,听说皇城利国公家的小姐还曾为了你投缳自缢,想来你定是有自个的一套学问。”
他微顿,对着那面有得色的勇武男子招了招手,“你从前是怎么将那些女子迷倒的,有什么招数,都给我悉数倒出来。”
苍狸俯下身来,压低声音在元湛耳边嘀咕了一回,元湛脸上露出迷茫和困惑的神情,但听到绝妙处,却还是忍不住点头叫了声好,他目光晶晶亮亮,“等会筝筝来了,我便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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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寒毒
074.
颜筝进屋的时候,元湛正在替她做弓,他修长的身躯坐得笔直,遥遥望去,便如风中之竹,坚韧而葱郁。
她忙娇声喝道,“不是说崩开了伤口,怎不好好休息,却又在做它?”
元湛并未答话,他托着已经成形的箭身细细地拿刻刀雕着花纹,神情肃穆,眼神专注,直到最后一朵牡丹花的叶瓣凿成,这才松开手来,他徐徐抬起头,冲着她浅笑,“你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左肩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那样,他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们紫骑枪林中来,剑雨中去,身上挂彩是家常便饭,不过只是旧伤口流了点血,不值得一提。”
“咦?”他状似讶异地问道,“但你怎么知道……”
不待颜筝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定是北辰他担心我……”
颜筝无奈极了,罗北辰才不像是会自作主张的人,但这位说得那样真切自然,她倒也不好意思拆穿他。
她将他身子转过去,踮起脚尖查探他左肩的伤口,果然,浅紫色的锦缎纹路中,透出淡淡的一层血印,她皱了皱眉,“你没有上药?”
元湛往背后看了眼,“一点小伤,过一会血就不会流了。”
他心里默念着虏获无数少女芳心的苍狸,方才传授给他的警句。
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都一定要保持男侠坚强勇猛的特性,对待苦难和疼痛叫苦爱娇,那是没出息的小男人才做的事,像他这等英武的男子,面对难关时必须学会毫不在意,抛头颅洒热血都在所不辞。何况只是区区旧伤口?
是以,他特地撤去了肩头绑着的纱布巾,为的就是这一刻。
颜筝轻捶了下他没有受伤的右肩,嗔道,“你这人真是……”
她拉着他坐下,指了指他的领口,“把这边的袖子脱了,我替你上药。”
元湛心中一喜,觉得苍狸果然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高手,就这么一招以退为进。是要比自己像个孩子般赖在榻上求怜惜要高明地多。
她让他将袖子脱下呢,袖子连着衣襟,哪里是随意可以扯下来的?若是要上药。则必然要将上身的里衫褪去,这便就有了肌肤之亲,将来他若是求娶,她可再不能拿这样那样的借口来搪塞他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夙愿得逞的甜蜜,便也不再扭捏。顺从地照着她的话将外衫去除,又三下五除二地把里衫褪到腰间系紧,他微微回过头来,嘴上依旧逞强说道,“我就说,这伤口无碍的。”
颜筝细细查看了他左肩那道深深的口子。一些时日将养,原本已经快要愈合,只是这会受了巨大的外力撕裂。竟崩开了两寸长的伤痕,倒不怎么出血了,只是伤口处红肿微黏,还是需要处理的。
她叹了口气,手上用签子刮了些从段先生那里取来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替他敷在伤口上面,等到那充满了薄荷香气的药膏将红肿完全覆盖住。这又取了纱布来将他身子裹上。
年轻男子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不过她关心情切,无暇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手脚麻利地在他背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又急急将他内衫取来替他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