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好我的褥子铺得厚实,整个谷底的干草都让我寻了来,就连东边谷坡坡角下那个兔子窝都让我给端了,窝里面的干草比我在泉水边捡的那些干爽百倍。
要不是这半人高的干草和我搭的窝棚救了那厮一命,他死定了。
不过,他好像离死也不远了。
我把他翻过来时,竟是血肉模糊,比我当时从谷底醒过来时还要惨烈。不过,他比我幸运,遇到了会医术的我。
我猜我掉入这谷底前一定是个女郎中,许是采药时不小心跌了下来。不然我怎么会医术?
所幸他这些伤都是皮外伤,刀剑砍的,也有掉下来时树林岩石剐蹭的。他和我一样,都是个命大的人。
谷里有的是药草,我又在这谷里混了不少时日,早就摸清了这里面的情形,不出十天,在我的精心医治下他就醒了。
当时我喂他喝完药,瞧着他脸上的污渍觉得碍眼,实则也想看看我救的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便用绢子沾了泉水给他净脸,刚擦出个样子来,正端详着他的眉眼,没想到这厮竟然睁开了眼。
啧啧,那一双俊目像是幽潭里的漩涡让人不由得被拽了进去。
“鬼啊!”
我还没说话,他却突然叫起来,身体往干草跺里挪了挪。
我举着湿帕子,愣了片刻,才明白我辛苦救起来的这厮竟在说我--是鬼。
幸好他有伤在身,动弹不得。不然,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坐在床边的我一定被他踹出八丈以外。
真是个混人。
我冷下脸来,把帕子扔进盛着水的半个葫芦瓢里,留下那个仍然满脸惊惧的家伙,转身出了窝棚。
看着那张挂在树枝上的虎皮,反复琢磨着那厮的话,觉得有必要证实一下我到底是不是鬼。
距离我住的地方百步远就有一眼泉水,那泉水里涌出来的都是烫手的热水。我拿着半个葫芦瓢走过去,舀了一瓢水上来,等一会儿,才把脸凑过去。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丑陋的脸,几道狰狞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趴在两边脸颊上。只一双大眼睛似含了雾气,看着让人可怜。
我又用手摸了摸眉间那朵殷红的梅花,竟是平滑的似从里面长上去的一样,煞是好看。不过配上这满脸疤痕,就真有点像个女鬼了。
难怪那厮吓坏了,就是我自己见了这副丑样子都觉得瘆人。他又是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难免怀疑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他说我是鬼也是情有可原。
这么想来,我也就不生气了。
泼了瓢里的水慢慢蹭蹭地往窝棚走。
这厮是天上掉下来送给我的,长得怪好看的。虽说受了伤,对我又出言不逊,可毕竟是要陪我在这谷中度日的人,不能吓坏了他。便翻找出一块面纱覆在脸上,正好遮住眼睛下面的疤痕,估计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定是不叫我作鬼了。
窝棚后面我挖了一个洞,平日里藏一些猎来的食物,我寻思着那厮昏了几日定是饿了,便从洞里掏出一只野鸡,用烫手的泉水给它褪了毛,拾掇干净内脏扔进了破瓦罐里给他熬汤。
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逮着的野鸡,寻思着过两天把兔子肉吃完了再吃它,看来今天要便宜那厮了。
我一边捣鼓晚饭,一边悄悄地探头观察窝棚里的动静。还好,他好像睡着了,半天没听到他揪干草的烦躁声。
汤熬好时,日头也要下山了。
谷里就这点不好,太阳被高耸的峭壁挡住了,天黑得早。
我在窝棚外又点了一堆篝火,一来防野兽,二来照亮。
我端了野鸡汤进到窝棚里,跳跃的火光在那厮脸上忽明忽暗,我看到他浓密的睫毛翕动了一下,真好看。
他睁开眼打量我,半天才说道:“姑娘对不起,我,我刚才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谢谢你救了我!”
我听他说话还算敞亮,本来还有些余怒未了,此刻便软了心肠,垂眸算是接收了他的道歉。
我背光站着,垂眸间看到他似乎因为刚才冒犯我的事不好意思,把头扭向里面不再看我。
不看就不看,谁还稀罕你看我!端着有些烫手的鸡汤走到他近前,我一时犯了难。
谷里没有喝汤用的汤匙,现在让他喝汤还真不容易。
我把汤放在我平时当桌子用的一块大石头上,想要抱他坐起来,倚在崖壁上好自己喝汤。
谁知我的手刚挨到他的衣服,他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挣扎起来,嘴里再一次出言不逊。
第002章 天上掉下个混人(二)
“把手拿开,别碰我!”
那厮眼睛也不看我,一脸嫌恶的表情,许是吼的太过用力,他呼呼地喘着气,好像我占了他多大便宜。
这谷底虽然没有旁的人来,可是我也没想过要把你怎样!纵使你长得好看,我长得丑,也不能证明我就对你怀了那样的心思。我碰你是为了救你,不仅碰过你,还给你脱了衣服为你大大小小数十处的伤口敷了药,就是你每天入口的药汁都是我嘴对嘴喂下去的。不然,你能活到今天?
你这莫名其妙的厌恶从何而来?难不成我救你救错了?
真是个混人!
我瞪着他,他却不看我。
算了,也懒得跟这种混人费口舌。上面那堆话,便就全烂在了肚子里。
不喝拉倒。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抱起石头上的鸡汤走出窝棚坐在篝火前连汤带肉喝了个精光,一口都没给那厮留。
半夜,我在篝火边睡得正香,突然下起雨来把火浇灭了,我不得不挪进窝棚里。
其实窝棚里也好不到哪去,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平日里我最怕下雨,为了不让雨淋湿我的干草窝,我在棚顶上盖了好多的大树叶子。
不过前些日子,那厮掉下来时把棚顶砸了个窟窿,虽然我及时修补好了,但那种大叶子却不好寻,今夜便有些漏雨。
黑暗里,我凑近那厮,瞧见他肚子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本想给他挪个位置,想起傍晚时他那个态度,我便放弃了。自己找了个不漏雨的角落铺了些干草躺下去接着睡。
雨点打在叶子上噼啪作响,我看他也不在意这点雨,依旧闭着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装睡,便没再看他,转过身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说话,像是叫一个人的名字。
我竖起耳朵听,他可能在说梦话,一个劲地叫着“薇儿,你不能死。薇儿,你不能死。”
不知这“薇儿”是他什么人,怎地就死了。他声声念念听得我心都碎了。
困意被他搅了大半,索性坐起身来,找了木棍捅了捅他,想把他弄醒。
只听他哼唧了两声,没什么反应。
我这才凑到他跟前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妈呀,好烫。定是雨水把伤口泡发了,发起烧来。
他烧得糊涂,没力气嫌弃我。我便拿了瓦罐放他肚子上接雨水,又用雨水湿了帕子拧干放他头上降温。
他一个劲地喊着“薇儿”,我觉得这个人这么痴情,死了可惜了。不过,这样烧下去,活也不好活,狠狠心把我一直藏着的好药找了来喂他,如此折腾了半夜,直到第二天雨停了,他的烧才退下去。
清晨的阳光漏进草棚时,我坐在地上,头枕着床沿累得睡着了。
感觉有人在推我,抬起头一看,他竟醒了。
我怕他又说些混话,立即站起来垂眸出去了。
昨夜的雨把我堆在外面烧火用的柴火浇得湿透了。煮不了饭,我只好去前面林子里捡了些野果子回来吃。
吃饱了想起棚子里还躺着一个人,便把剩下的果子塞到他手里。
我的那颗丹药极其珍贵,不是昨夜心软,真舍不得给他吃。
果然他的精神好多了,我再回棚里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能自己倚着崖壁坐起来了。
没想到他会主动跟我说话。
“姑娘的药是哪里得来的?”
我要是知道这药的来历,兴许就记得我是谁了。
他这样问,我还真没办法回答,索性便没理他。
他见我不说话,又问道:“姑娘是怎么到这山谷的?”
我仍无法回答,又是缄默。
他也知趣,便不再问,我自坐在石头上抚摸那张虎皮想着如何去了那上面的腥味。又听他问道:“姑娘救我时,可见着一个银色的面具?”
我的手顿了顿,想了一瞬,摇了摇头。
“难道你是哑巴?”
我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正巧他坐在那里也在打量我,他的目光突然凝滞。
你才是哑巴?我只是一个人在这谷里待久了习惯了沉默而已。
何况面对一个嫌弃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我拿着虎皮想趁着阳光正盛出去晒一晒,床上那厮却突然叫住了我:“你别走。”
他声音有些发颤,听着不大对劲,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薇儿,薇儿,你没有死,薇儿,你没有死。”
他连滚带爬的扑到我身前,几乎把我推了个趔趄。
我被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他像着了魔一样哭得很伤心。
他叫我“薇儿”,我想,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昨天还当我是鬼呢,今天就变成他说梦话时不停念叨的人了。一定是他烧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