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脸上已经被灰尘染黑,夹杂着血色,看起来整张脸都没有一处完好,嘴角却仍旧噙着一抹笑意,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可意料不到的是,进了主军营帐的他,并没有瞧见平常坐在正中央的华熙仪。
华熙仪的营帐之中,荀墨的眉毛快要拧成一条线了,他抓耳挠腮,每隔一会儿便问问军医,华熙仪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军医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一句话也说不完整,身旁的副将是个暴脾气,一急便直接抓住军医的衣领,差些一拳上去,“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
军医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哆哆嗦嗦地想要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哪知榻上昏迷了快一整日的华熙仪此刻手指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别为难他了。”声音细如蚊讷,一时间军营里头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听得见,荀墨伏在榻边,听他继续道:“我知道是什么病,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说罢,一连串的咳嗽声从他的嘴里冒出,左脸上的墨色莲花正在生机勃勃地盛开。
这个天下,他终究还是夺不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饮了定州河里的水,中了和定州那些百姓一样的毒,他也知道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找到解决方法。所以在那一日穆灵筠来时,他便故意装作自己在饮酒作乐,沉迷于声色犬马,教她放弃自己。
十年前,她是当朝将军之女,他是当朝太子之子,门当户对,一纸婚姻,就此定下。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多,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直到后来,她冷了心,直接与他打一个赌,“我替你夺这皇位,你放我走。”
反正,她已经很恨他了,再多一条,也没怎么样吧,他这样想。
身旁的副将与荀墨皆默默无闻,到了嘴边安慰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华熙仪吸了一口气,回想到穆灵筠诞下苑兴时,也是这般无力,她说:“华熙仪,你放过我吧。”
他动了动嘴角,“援兵将领是何人?”
荀墨连忙答道:“楚三娘子和连阁主,都是十皇叔的人。”
华熙仪嘴角弯了弯,比起平王,十皇叔倒真是未来君主的最佳人选,“请他们进来。”
经由荀墨带路,楚玉蕤和连亦清带着满腹疑问到了华熙仪的营帐之中,在看见华熙仪脸上的那朵墨色莲花时,两人皆是一惊。
楚玉蕤的手攥成了拳头,她方开始以为这种病能够传染,可是观察了几天定州百姓之后,事实告诉她并非如此,问题的确出现在水源上头,楚玉蕤在对连亦清说明情况后,连亦清立即传信至京城派人随时监测水源。
定州虽然距离安平很远,但难保有一天,安平的水源不会受到污染,而且还有一种更让人觉得可怕的可能,便是那下毒之人,如若背后的目的真的是华襄整个国家,那么下一步,他就会在安平的河道里,撒下同样的药粉。
这种病,不知名,不知解药,如何解得?
得到荀墨允许的眼神,楚玉蕤和连亦清两人才走上前去,不知道华熙仪想要说些什么,此刻他的脸色几乎接近透明,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化作一缕烟消散一般。
他缓缓抬手,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小声道:“内有一书,望三娘子和连阁主交于灵筠,感激不尽。之后的事情,便麻烦两位了。”
楚玉蕤和连亦清还未反应过来,华熙仪的双眼便缓缓闭上,周遭的空气立即冷了几分,副将和荀墨怔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元玺三十年十一月,定州之役结束,此次之役,定王华熙仪亲自镇守定州,同前来的援兵携手击溃夏阳军队,奈何大战途中,身染恶疾,医治不得,殁。时年,三十。
就在战争结束的那一日,不知为何,在百姓中悄然流行的怪病也慢慢消失,定州城门打开迎接定州军凯旋,百姓欢呼,万人空巷,楚玉蕤同连亦清在马背上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夏阳之行
在他们身后,车上载着的,是华熙仪的棺椁。
楚玉蕤抬头,隐约瞧见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大人身旁拉着个孩子,身后的人,一瞧那花花绿绿的衣裳便知是众姬妾。
周遭人山人海,姬妾们也不顾平日里的形象,伸长了脖子想要瞧华熙仪归来的风采,穆灵筠在瞧见楚玉蕤和连亦清两人的表情时心都凉了几分,在看见后头的棺椁后,姬妾们更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从小声啜泣到放声大哭。
穆灵筠身旁的华苑兴一时愣了,抬头望着穆灵筠,小手抓着她的裙摆,却见穆灵筠表情都未变,更不要提流泪了。
身后的姬妾哭的一个比一个狠,穆灵筠却一滴眼泪都未曾留下。也许他母亲是恨他父王的吧,华苑兴这般想着。从最开始他瞧见的父王每带一个姬妾回府,母妃都会以冷笑相对到最后竟是盼着父王往府里带女人,因为这样,她便不必再与父王有过多的交流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打心眼里讨厌父王,讨厌他带回府里的女人们,虽然母亲对自己很严格,但他心里仍旧是向着母亲的。想到这里,苑兴松了松手,一瞬间也觉得没什么好伤心的了。
那棺椁行至他们跟前,穆灵筠却郑重的向着那棺椁施了一个礼,拉着华苑兴,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向那里,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马背上的楚玉蕤和连亦清都选择了默然不语。
穆灵筠低头,轻声对华苑兴道:“父王回来了。”
身旁的华苑兴似是有些不愿,撅着嘴,一手拉着穆灵筠的衣角,哼了一声不说话。穆灵筠低头,继续用同样的口气道:“给父王请安。”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小的华苑兴身上,只见他松了抓着穆灵筠的手,站在那棺椁面前,仍旧一言不发。
“跪下!”穆灵筠的声音忽而提高了几个分贝,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语气如命令一般不容反抗,华苑兴咬了咬嘴唇,“嘭”地一声,跪在了华熙仪的棺椁之前。穆灵筠眼中泪光闪烁,她不信,华熙仪这般容易便没了。
他不是说过,要自己帮他夺天下么,现在天下都还未夺到他手中,他怎么可以先走!穆灵筠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她双手放在棺椁上,低声呢喃一句,没有人听到,她说了什么。
她说,筠娘来接你回家。
说罢便红了眼眶,一旁的楚玉蕤飞身下马,安慰地拍了拍穆灵筠的肩膀道:“斯人已逝,王妃娘娘节哀。”
穆灵筠愣愣地看着棺椁,“他当真没了。”
没有用反问的语气,那一句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华熙仪当真不会再回来了,她盼望了那么多年,有朝一日离开定王府,现在,她当真能够如愿了。
楚玉蕤点了点头,将华熙仪留给穆灵筠的信拿出来,交到她手中,“定王说,这封信请娘娘亲启。”
烛火辉映,定王府再安静时已经是十一月末的时候了,陛下嘉奖定王骁勇善战,保住定州,特,谥号忠武,葬于九陵。
打开那封华熙仪的亲笔信,已然是三日之后了,三日之内,替华熙仪操办后事花了穆灵筠不少精力,凡是来者均会叹口气说声“节哀”,却没有人能够真正体会那种失去亲人的痛楚。
众人惊讶地望着表情不变的穆灵筠,除了棺椁到定州城门时,穆灵筠的眼眶红了之外,其他时间,没有人看见她哭过,也许她的泪早便在夜晚哭干了吧。
穆灵筠颤抖地将那封信打开,在烛光的照耀下,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穆灵筠看着看着,却忽而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竟红了眼眶,之后是止不住的流泪,她起身,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却攥紧了拳头,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头烘烤。
就那么一点时间,一封完好的信化作了灰烬。
她笑,原本以为他会有很多话说呢,结果那信上却只有十二字——从此之后,另作她嫁,再无相关。
“华熙仪,先帝亲自赐婚,恐怕我想逃也逃不了了。”穆灵筠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后院儿的姬妾全部遣散,现在定王府内,只有她和华苑兴。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还徘徊在府内华熙仪的灵魂说,“这天下,我会替你夺来。”
骑在马背上,正朝着夏阳方向赶路的楚玉蕤叹了一口气,身旁的连亦清听见了问道:“怎么了?”
楚玉蕤仰了仰脖子,“没什么,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记得几个月之前,她刚到华襄皇宫时,还有那般多人在后头讨论定王,还有人说定王、十皇叔、平王三人,都是未来君主的人选。
现在,平王被人替代,定王也殁了,只剩下一个十皇叔,不是世事无常是什么?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后的嫡子败了,先太子之子也败了,那个看起来只会收收税的闲散王爷却渔翁得利了。
连亦清以为她是在说定王忽然没了才觉得世事无常,顿了顿,安慰她道:“我会一直在楚楚身旁的。”
楚玉蕤扭头,看着连亦清笑道:“我知道,我相信。”大约一个月前,他们约定好等对方回来,现在两人再次相聚,又能够并肩作战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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