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雁 完结+番外 (说书人苏子悦)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说书人苏子悦
- 入库:04.10
袁先生轻车简从,自卫府的偏门而入。虽然她戴着面纱,下人们也俱认得出,她是大小姐卫雁的教琴先生,见到她来,并不阻拦,一一躬身问候。
袁先生踏进小院,熟悉的院落雅致非常,一石一树,皆被精心布置,纵是冬日里,无甚花草,也显得颇有生气,毫不死板。
走近门扉,早有婢女丁香在内掀了帘子,小声地问好,请她入内。
袁先生脱去木屐,穿着软底绣鞋,走了进去。
散发着香气的一丛水仙,插在妆台上面的碧色琉璃瓶中。墙角新增了博古架,上面错落地放着几枚古朴萧、笛、埙等。——自被父亲禁足后,琴瑟琵琶皆被收起,卫雁便迷上了这些轻便小巧、可随身携带的小型乐器。
袁先生向幔帐里看去,卫雁躺在锦被中,闭着双眸,似是睡着。她也不言语,给里面迎出来的如月打眼色,示意她不需吵醒禀告。袁先生自行在榻边的春凳上坐了,摘去脸上的面纱,一双温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卫雁。
此时,卫雁长睫抖动,也不睁眼,低低说道:“先生来了?”
袁先生微笑:“是闻着了我身上的熏香?”
卫雁“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娇气,“我身上懒得很,不想起来。先生坐着,跟我说说话吧。”
袁先生与她亦师亦友,均是琴痴,在袁先生面前,她十分轻松随意。
袁先生宠溺地一笑:“好,你就这么躺着,听我说话。”
如月奉上茶果点心,袁先生摆手叫她退下,回过头来,柔声劝道:“雁娘,你从前清高,我自知你是曲高和寡,不同于世俗之人。只是,这回究竟因着何事,你竟将自己封闭至此,憋闷出病来?”
卫雁苦笑,握住袁先生的手:“就你看重我,说什么曲高和寡。却不知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拿腔作势,自作自受。”
她睁开眼,对上袁先生的双眸:“我知道,你是他请来的。”
袁先生并不尴尬,淡然一笑:“你我之间的情谊,岂会因着是谁出面请我而来,便掺了假、不作数了?”
卫雁报以一笑:“自是不会。先生,也许一开始,你是被权势所迫,不得不出面教习于我。到后来,你我情志相投、惺惺相惜,必是做不得假的。也是我父亲,过于钻营,一直希望我能足够优秀,以引起那人的兴趣,却不知,他虽相求那人迫你出山,但若非你真心甘愿教习,恐怕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技艺。”
“正是。”袁先生微笑,“若非你在此方面天分极高,我也不会甘心倾囊相授。到如今,你早胜于我。你我名为师徒,其实早为知己!”
“多谢你。”卫雁闭了闭眼睛,轻轻说道,“就为了能与你相识,我心底,还是感激父亲和那人的。”
“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从命于他,一方面,是因着他的权势地位。”袁先生停顿片刻,似乎思索着该不该说。
“……另一方面,我愿应你父亲邀请,前来劝你,也是因着那人,的确堪配于你。”
卫雁别过头,将脸掩在塞有花瓣的枕头中,闷闷地道:“你也要跟我说他好?”
“你自己也明白,他是好。”袁先生耐心劝导着,“你这般容色,嫁与旁人,若是个无权势的,根本护你不住。就算他肯放手,难保你不会被其他权贵强夺而去。你父亲能够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再说,到得你出嫁后,他纵是想护着你,也鞭长莫及。”
“若嫁个寻常人家,甚至不需权贵强抢,为着争名逐利,你被夫家甘心奉上,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要走我的旧路么?”
卫雁忍不住心中一酸,撑着坐起身,反握住袁先生的手,“你别难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活的很好么?你说的不错,如果真是那样,也许,我会选择跟你一样,毁去容貌,隐了姓名,自此换个活法。”
☆、第二十一章 正是一年春尚好
袁先生苦笑,脸上错落狰狞的疤痕淡了印迹,透过那重重痕迹,仍能看得出这曾经是一张怎样出色的容颜。
“这世上,不需再有一个薛清霜了……”袁先生的声音,有些虚弱,淡淡的,叫人听不分明。
卫雁抚过她脸上的伤痕,含泪笑道:“只恨我晚生了数年,不能与你一起,分享当日的伤痛。你在我心目中,就只是袁先生,有人疼爱、被人当成珍宝般呵护着的袁胜云,而不是那个,名头虽响,却早已无心无情的薛清霜。”
袁先生握住她手,道:“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其实,只是我自己。外人传说的不过是经过刻意编纂的故事,谁又知道,我根本不是伶人出身,而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我那夫郎,也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在我眼前、生生折磨而死!我受尽侮辱流了腹中骨肉,又被那权贵大妇强行灌了绝育之药,这才能放心地,让我留在她那无耻的丈夫身边,做一个终身不会威胁到她地位的玩物!”
卫雁的眼泪,忍不住滑落而下。
“若非我夫郎、曾为雍王效力,雍王他,又怎会出面相救?”袁胜云脸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淡淡诉说着过去的事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故事。
“雍王救了我,为我编造这样一个贞洁烈妇的故事,让我能够继续发挥所长,为世人献艺。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人生吗?这就是我应得的归宿吗?难道天生容颜不俗、又善琴艺,就该抛头露面,取悦旁人么?世家夫人们皆言道,敬我品格高洁,却依然,只是当我是名低贱戏子。也只有你,真心相待。你面冷心热,也只我知!”
一时之间,卫雁哽咽不能言语。
袁胜云轻抚她肩头,劝慰道:“不说我了。我是前车之鉴,你万万不能,走我的旧路。雍王愿意护你,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大幸。你今生,是不可能为人正室了。所幸,雍王妃肚量不比寻常妇人,只要雍王一日爱重于你,她便不会为难了你。待你诞下子嗣后,便此生无忧。”
骤然间,仿佛多年以来掩藏在心底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卫雁伏在袁胜云肩头,痛哭流涕。她低声哭喊:“先生,先生!为何生为女人,就必须受人摆布?我只想活的简简单单,不需受人所制,即使是清苦贫困,也毫不在乎!只要一琴一人,伴在身旁,了此一生,便心满意足了啊!为何,为何,要我嫁入那复杂门庭,做一个媚笑奉君的无心之人?为何我的父亲、祖母,只当我是登阶之石,全不顾我的脸面意愿?为何,为何我妹卫姜,对我恨入骨髓?为何、为何,要让我遇上雍王,那般人物,岂会将我视为珍宝,真心相待?我好怕,好恨呐!先生,先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袁胜云抚着她凌乱的发,轻声道:“我自己,尚恨了一辈子,担惊受怕了一辈子,你总比我好。雁娘,如果我是你,我就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命运无法改变,又必如此颓丧无趣?既早已注定,要归于那人,又何必委屈了自己,白白辜负如此容貌才情?”
“……雁娘,你该是最美、最恣意的那一人。因为你有那个资格,也有那个本事!只要你愿意,难道谁还能刁难了你?委屈了你去?雍王再不如你意,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后盾靠山,有他为你擎着天地,谁还能让你不快活?”
卫雁摇着头:“先生,其实我心里,早已认命。只是看不惯,他们都当我是傻子,将我当成傀儡般耍弄。我早知道,我此生,非嫁他不可了……”
隆昌三十一年,春闱刚过。
空旷的大殿内,宫人无声静立,四海九州的主人——帝王宇文劲坐在龙案后,认真的审阅着翰林院刚刚呈上来的任命折子,他看了半晌,露出满意的微笑,提起笔,在折子下方的空白处,落了批红。
一阵环佩声响,由远及近。盛装高髻的陈皇后,面带笑容,身后跟着两名手捧画轴的宫婢,也不须通报,径自走了进来。
“皇上!”酥媚入骨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甜腻,惊动了勤政的帝王。
宇文劲抬起头来,望见自己的皇后,一张不见岁月痕迹的绝美容颜,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迤逦而来。
“哦,是朕的皇后!”宇文劲伸出两手,一具含着香气的媚骨,软软地撞进自己怀中。
“皇上近来忙着朝堂之事,好久没有来后宫了。”陈皇后一双玉手,轻轻捧着帝王的下巴,印了一吻,“如今阿柔已是人老珠黄,皇上不来阿柔的宫里,也就算了,可阿柔才为皇上选了一批秀女,您连多看一眼也不曾,这不是惹人家伤心嘛?”
想到那些秀女,宇文劲皱了皱眉.......
他在位已有三十余年,文治武功,勤政爱民,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只是,人无完人,即便身为帝王,也有些致命的缺点,譬如,沉迷美色。
他醉倒在陈阿柔的美人乡中,为她,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皇后薨逝不足半年,便将当时仅是贵人位分、奴婢出身,毫无家世背景的陈阿柔,立为新后。其子六皇子宇文炜,尚未成年便特许出宫立府,封为蜀王。
陈阿柔宠冠后宫,也不只靠着一张绝色容颜。岁月催人,即使她的容颜显得多么年轻,那日渐生出的白发,不再紧实的肌肤,都骗不了自己身边这位挑剔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