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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汉这件事儿 (梅小兰)



卢氏得知后心急如焚,将此事告知谢瑶。

当时谢瑶正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书,闻言翻动纸页的手指一顿,指尖微白,良久,终于恢复如常,淡淡笑了笑,垂眸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此时卢氏看着谢瑶缓缓走向床边的身影,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她不知娘子到底是怎么了,可她是娘子身边人,明显觉察到娘子前两年的心房已经渐渐开了些,可那事之后,娘子又瞬间将自己缩了回去,将自己一颗心重重裹覆,如今更是……

谢瑶面向里侧闭眼躺在床上,本是敷衍卢氏的话,可不久竟当真逐渐有了睡意。

她这一觉睡到申时,冬日天黑得早,再睁眼时屋内一片昏暗,窗外积雪映着微光照进屋内,隐隐约约能视物,嘴里渴得很。

她听到屋内有微弱的脚步走动声,以为是卢氏,闭着眼睛哑着嗓子昏昏沉沉地说:“奶娘,给我倒杯水。”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烛光冲散昏暗,谢瑶睡久了眼睛不适,抬手遮光,身上那条厚厚的撒花洋绉锦被顺着清瘦的肩头往下滑。

来人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将锦被往她肩头拉,微凉的指尖激得她一个哆嗦。

那人将她的被子盖好,缓缓收回手,温和道:“我的手可是太冷了?”

谢瑶身子微顿,抬眼就撞上了柳昀之的目光。她淡淡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撑着床坐起来。柳昀之忙拿了一旁挂着的狐裘罩在她肩头,将靠枕垫在她背后,倒了温水递到她手里,给她掖了掖搭下床沿的被子,才在床边胡凳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谢瑶捧着杯子抿一口润喉,这才重新抬眼看他,微微勾唇,“四郎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柳昀之沉默了片刻才说:“今日阿恒身体不适,大夫来诊,说是喜脉……”

阿恒便是数月前他领入府中安置在偏院里的女子。

谢瑶听罢,只是笑了笑,说:“这是喜事,只是恒娘跟了你却没给她什么名分,既然如今有了孩子,便摆两桌酒席,趁机将她放入四郎房中,免得外人说闲话。”

柳昀之看着谢瑶脸上淡淡的神色,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想着,她果然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的。

谢瑶又道:“四郎也不用顾及我,我不是善妒之人,况且之前大夫也说了,我上次伤了身,以后恐怕再难有孕,你不能因了我而没有后嗣。”

大方得体的话都让她说尽了,柳昀之心中有些堵,总想要解释点什么,却又觉得如今木已成舟,一切说辞都是苍白。

他看着谢瑶恬静垂首的半张脸,唇角勉强扯了扯。过了会儿,他又开口:“我今晚留在这里,可好?”

谢瑶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脸上神色依旧,“这两日我有些着凉,恐怕会过了病气给你。”

柳昀之脸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不自在,体贴问道,“可叫了大夫来看?”

“前次抓的药还有两副没煎完,我让奶娘熬了,喝两次便好,我这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柳昀之点了点头,“那便好”,他说着站起身,“我还有些公事没处理完,今夜便睡在书房,你有事可派人叫我。”

……

冬至日当晚,柳家一大家在正堂用饭,谢瑶坐在内宅妇人一桌,听有人说起京城里近日的新鲜事,她原本只是当消遣。可当“徐行俨”这三个字钻入耳中时,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锐疼,手上一抖,夹起的一口菜便落在了桌子上。

她稳住颤抖的双手搁下筷子,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失色,可听到一旁的妯娌说陛下新认的外甥徐二郎当真得陛下器重,竟封了大将军,当了汾阳王的师傅时,当即手上再也端不稳,一杯酒在桌子上洒了一滩,又顺着桌沿淌在她的腿上。

一旁的婢女手忙脚乱地整理,她白着脸站起来告了声罪,就由卢氏陪着去后院换衣裳,出门时脚下不稳,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厅上觥筹交错,没人注意这小小的插曲,柳昀之却死死攥着自己的酒杯,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黯然。

……

若之前得了那把“扬文”后谢瑶还存有侥幸,以为数月不动,那人或许如她一般,已经将前世种种当作过眼云烟。

可听到徐行俨担了汾阳王师傅的那一刻起,谢瑶便明白,他与她不同,他认定的事情,必然会一条路走到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她明知他不会轻易放手,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半年之后,汾阳王宇文忻中毒身亡,女帝大怒,下令彻查,并任命徐行俨为主审。

徐将军雷厉风行,手段凌厉,一番审理,便查出主谋为泌阳王宇文恪。宇文恪因夺嫡而生出不轨心思,从而施展鬼蜮伎俩,对陛下看重的宇文忻痛下毒手。

兄弟阋墙,祸起内苑,这是女帝最痛恨厌恶之事,当即她大手一挥,大权下放,命令追究到底。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柳家作为瑞王岳家,自然难逃大劫。

而宫闱丑闻不能公之于众,便需要推出一个替罪羔羊堵住悠悠之口,柳家便是最合适的对象。

相似的结果,不同的过程,同样是两位郡王落位,这次却是徐行俨亲自出手推动了这一切。

她不知是该赞他好手段好心机,还是该怨他太过执着执念太深。

柳家家主祸害皇室郡王,论罪当满门抄斩,但陛下仁慈,只诛主谋,至于其他人,男子流徙,女子没入教坊。

偌大一个辉煌的柳家,颓败呈摧枯拉朽之势,树倒猢狲散,坍塌只在转瞬之间。

圣旨下得很急,柳家家主及几个儿子早已被收监,家中被抄那日,外面禁卫将整个柳府团团围住,一个苍蝇也跑不了,整个府上都乱成一团,哭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其实柳家确实不冤,她虽不问府中事,但毕竟同床共枕过,这些年柳昀之为宇文恪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也偶有耳闻,只是可怜了府中下人,跟着主子无辜遭罪。

谢瑶坐在妆台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苍老许多。或许并非容貌,但心境已经沉重得她提不起分毫。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再多活这一世,只是为了感受这世间苍凉?她也曾试着要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找一个疼爱自己的人,与他生几个孩子,没有许多折腾,不会祸及家人,两人白头到老,安安稳稳渡过一生。

可那把匕首的出现将她粉饰的太平彻底打破,让她明白过去并不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场梦。她不知道徐行俨对柳昀之说了什么,他会对她发那么大的火。

但她也就此明白,她幻想的幸福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她倒宁愿那一世闭了眼之后便再未睁开过,无论幸福也好,惨烈也好,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们两个。

可是如今,她嫁给了柳昀之,甚至还怀过孩子,她也说不上曾经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覆水难收,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

有人突然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内只有谢瑶一人,卢氏不知去了何处。

她听着沉重的脚步一声声靠近,即便不回头也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她曾经多少次靠在门内听着他轮值回家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这般轻重她再熟悉不过。

很快,脚步在她背后停下,她在铜镜中看到一只大手试探着想要落在她的肩头。她再无犹豫,一侧身避开他的触碰,从胡凳上站起,头也不抬地对着他双膝跪下,口中波澜不惊地道:“奴家柳谢氏,见过徐将军。”

她余光落处,面前的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而后,头顶之人嗓音压抑颤抖,声音中带着胆怯、试探、慌张,不安,全都包含在那一声意蕴悠长的“含真”之中。

谢瑶心头微颤,忙紧闭双目,将眼中的泪意逼回,深吸一口气,语气冷淡,“将军还是唤罪妇名字为好。”

徐行俨看着匍匐在地的谢瑶,只觉得脚心的寒气一直钻到头顶,又瞬间汇遍全身。他僵在原地,分毫动弹不得,只觉得面前铺天盖地都是绝望。

……

谢瑶自然不会没入教坊,那人的目标本就在她,父兄也会想方设法接她出来。

柳氏行刑之期定在十月,行刑之前,谢瑶托谢琼买通狱卒,见了柳昀之最后一面。

死牢之中的环境当然好不到哪里去,柳昀之作为主谋之一,又被徐行俨特别“关照”,双手双脚上均带着重重镣铐,往日的如玉公子如今不过如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但看到谢瑶的时候,他脸上仍旧是从容和温和,语气中仿佛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我一直在担心会连累你。”

谢瑶蹲下将带来的饭菜摆在地上,将碗筷递给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示意他靠近些,隔着栅栏将他的头发解开,也不嫌脏,细细梳好束起。

柳昀之端着碗筷沉默半晌,终于道,“阿瑶,终是我负了你。”

谢瑶静静看着他,“你并未负我,是我连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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