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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汉这件事儿 (梅小兰)



内堂几个婢女仆妇正在等着上饭,却不见谢夫人和林氏,问了才知半晌里如意坊送来几匹颜色新颖质地上乘的布料,两人看了欢喜,此刻还在屋里商量着给家里几人裁何种样式的春衫新衣。

谢瑶又拐回内苑,来到谢夫人的院子。

谢夫人平日里喜欢抄经念佛侍弄花草,如今正值春日,院中的海棠牡丹被伺候得极好,开得正艳,有一株‘种生红’竟开得碗口般大小,谢瑶记得她上次看的时候还半死不活。

小婢女翠玉正拿着小锄在花圃里铲草,扭头看到谢瑶时脆生生地笑着说:“夫人和少夫人都在房内。”

可当谢瑶站到谢夫人房门前时,就有些后悔了。

她自认做人行事不是鬼祟之辈,但这不过数日,便接连听齐了父亲和母亲的墙角,她心里还是挺愧疚的。

此刻屋内两人大概看到布料成色好,已经迫不及待地咔擦咔擦剪了起来。屋里人一面操着剪刀,一面光明正大地说着谢瑶的名字。

谢瑶犹豫要不要继续听下去,正纠结于走还是留,就是这迟疑的功夫,谢夫人的话已经一字不落全听进了她耳中。

“……眼看阿瑶再过两个月就要及笄,本来你阿翁已经看好了柳家郎君,我对柳家的这孩子也是满意的,可前两日这老东西却又突然变卦了,要再考虑考虑,说什么柳家的门楣太高,女儿进去要吃亏,还说了些什么对我们谢家不利……”

“我是不懂这些男人们在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柳家的昀之我也是见过的,那仪表身姿自然没法儿说,而且举止有礼,谈吐文雅,还是皇亲,门楣高些我看也是挺好的,以后没人能欺负了去……”

听到这里,谢瑶笑了笑,突然有些羡慕母亲没那么多百转柔肠,在谢家这简单到不正常的关系里,不必考虑太多,能一直保持着这点天真。

而其他一些和谢家地位持平的后院里,无不是数不清的旁支偏房盘枝错节,或者宠妻灭妾鸡犬不宁,或者妻妾之间勾心斗角沸反盈天。连徐行俨那种乡下小户中都免不得……想到这里,谢瑶忙停住思维,将不知不觉偏离的想法甩出脑外。

林家门第不高,小门小户出身的林氏身上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韵.味,说话语调不温不火,文文弱弱道:“阿翁必然有啊翁的考虑,朝堂上的那些名堂,媳妇是妇道人家,也说不好。但若对方门第太高,对阿瑶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只怕若亲事当真成了,阿瑶进了这般人家里要受翁家的窝囊气。”

谢夫人诧异,“你为何会有这般想法?你进谢府应该没受我气吧?”

林氏气息一窒,顿了会儿,才笑了一下:“阿家对媳妇自然是极好,但也总会有些不讲道理的人家。”

谢瑶无声嗤笑,隔着一扇门她都能感觉到嫂嫂脸上的尴尬,父亲和阿娘这不知不觉间给人锤子吃的功夫还真是一家人。

谢夫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儿媳脸上的神色,嗯了一声,认真考虑片刻说:“你说得也对,我可舍不得阿瑶受外人的窝囊气。”

林氏接着道:“若对方门第低,便是受了委屈也有我们给她撑腰,但若门楣过高,我们却只能干着急了。”

听到这里,谢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正准备转身离开,谢夫人突然道:“对了,我记得你家阿弟已及冠了吧?可说亲了?”

谢瑶脚下一个趔趄,扶着门外廊柱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只是一口气还没叹完,却听到林氏毫无停顿地细声细语说:“媳妇阿弟正在准备明年科举,眼下分神不得,也还未有说亲的打算,况且以阿瑶这般性子,恐怕也过不惯小门小户的日子……”

谢瑶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廊下台阶上,负手看着头顶被屋檐框出那片四方形的如洗碧空发呆,心中嘀咕着,阿瑶这般的性子……到底是哪般性子?

四月初二一大早,谢瑶便在谢夫人的督促和指导下被朱氏从床上拎起来梳洗打扮,只因前几日卫国公夫人下了帖子邀请京城贵女参加春宴,若不是母亲提醒,谢瑶早将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神都这些整日清闲到发慌的贵妇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形成了个不成文的惯例,每年四月初都会由一位身份地位高贵的贵妇发起一场规模庞大的宴会,不分年龄地邀请一批男女赴宴,名义上一起踏青赏春吟诗作赋,实则是让未婚男女之间互相相看。

据说这场春宴还曾被以谢父为首的一群顽固们群起弹劾攻击,称之有辱斯文、伤风败俗。当时高祖还在位,并未见他有何处置,但那场弹劾没多久便消弭于无形了,只因老古董们后院起火,被自己夫人拎着耳提面命一顿,便纷纷自觉地将自己的折子扯了。

谢瑶私心揣测,当年父亲大概也被母亲旁敲侧击了一顿。

不少未婚男女挤破头皮也想参加这场春宴,抱着的目的并不单纯,且京都贵女多大胆奔放,不觉得自己去相看或者被人相看有何难堪。

洛阳城中达官贵人太多,如谢家这般人口简单到这般让人发指的地步的,简直凤毛麟角。多数家族中都枝繁叶茂,旁支错杂,庶子庶女更是数不胜数。庶出子女们若能跟着主母露个脸,借着这场宴会攀得一个好姻缘,那才当真是天降福祉。

谢瑶十二岁那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补的那篇《围猎赋》便是在这样一场宴会上,诗宴确实热闹,但年龄渐大之后,未出阁女子之间的攀比就格外明显,年年参加,看着女子间为了一场姻缘而生出的暗潮汹涌和勾心斗角早已厌烦。

过去几年谢夫人见谢瑶还小,便没怎么上心,只是放她出去随意玩闹,但今年不同,她心中操心女儿终身大事,自然要比以往重视许多,盼着能在这场春宴上相中一个好儿郎。

谢瑶态度敷衍,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不清的面目,听着母亲在背后的谆谆告诫,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她冷不丁地开口:“就我这般性子,我劝阿娘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我听说前段时间黄门侍郎家的嫡长女和右仆射家的四郎闹和离,后来直接闹到洛阳府衙门,最终府尹给判了个义绝。”

谢夫人一时有些茫然,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据说是两人闹到后来侍郎嫡女竟动了手,用一根擀面杖敲了丈夫一闷棍,那位四郎差点就没了命,数日之后醒来时才知道,妻子已经带着嫁妆拿着义绝书回了娘家。

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整个洛阳城都看了笑话,只是她不明白谢瑶此刻说这件事儿是何意。

卢氏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在谢瑶缠了假髻的鬓间,赞了一句娘子貌美。

谢瑶呵笑一声,站起来看了看自己这身层层叠叠的浅璧色襦裙,拽了拽挽在臂间的披帛,扯了下嘴角对谢夫人说:“若女儿记得不错,这两人该是在圣功元年的那场春宴上相识的,当时女儿可也在,清楚地记得那二人堪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仿如天作之合……“

“……”

早上谢瑶那句话说完,谢夫人脸上立马变得五颜六色,大约气得不轻,直到上了马车都没再理她。

林氏性子内敛,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兼谢父和谢琼对后宅家眷出门交集都不放在心上,谢夫人又是这样一个性子,就连上次去永安寺礼佛林氏都不去,春宴这种场合她更是从不出面。更诡异的是无人觉得此事有何不妥,谢瑶作为小姑子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

春宴设在洛阳城东洛水下游。

女帝长女长明公主年轻时曾引洛水在下游冲出大片浅滩,取名“在河洲”,又在洲滩上建亭台楼阁培植花木供人游玩。后来达官贵人们有样学样,便于在河洲周围建起一栋栋园林别墅。

春日里,河州上地肥水美,草长莺飞,是踏春的大好去出。天气好时,在河洲上往往人头攒动。

今日尤甚。

午宴和下午的诗宴在长明公主名下的关雎台中举行,谢夫人手持拜帖带着谢瑶而入后,勒令她紧跟自己,不许乱跑。

关雎台占地极大,亭台楼阁廊舫轩榭绵延不绝,飞檐斗拱更是交错相连。亭台之间假山盆池奇卉怪木数不胜数,更兼杏林桃林相连成片,盛放氤氲如烟霞云海。

谢瑶虽然已经来过几次,但每次都仍忍不住赞叹。春宴虽然着实无趣,但此处景色当真绝佳,能落成内外如此浩大的工程,长明公主当年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而且“在河洲”和“关雎台”之名也可窥出长明公主建造此处时该怀着何种美妙的少女心情,只是不知这位艳冠京都的贵主后来受了怎样的伤情,才会心灰意冷到去常伴青灯古佛。

仆人将谢夫人一行引至“相思池”旁的亭子内便告退离去,亭台廊榭将相思池团团围住,此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带着闺中小娘子而来的贵妇人。

午宴之前,卫国公夫人并不出面,只是让宴请而来的男女随意游玩,眼看一些年轻小娘子们跟着主母至此之后又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去园内游玩,谢瑶便有些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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