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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逃妾 (雪尽马蹄轻)


  龚炎文自然知道哪个是真春晓,却不知她哪那么伤心,老太太生前对她可不怎么样,心里疑惑,当着外人的面却不好问。
  第二天丫头小假哭灵一宿的事便传开了,有人问起,守灵的人个个说是真的,问三房的人打听,三房的人只说:“小假虽进府没几日,却是侍候老太太临终的,理当哭灵。”
  小假自己但人问起,便落泪哭的伤心,“恨与老太太见面晚,老太太慈爱小辈,体恤下人,是再好没有的人了,如今去了,婢子如何不伤心?”
  众人见她哭的两眼通红,不似做戏,不免一阵唏嘘,纷纷怀念起老太太慈和的性子,待人又如何的宽宥厚道,种种好品行一时广为流传,直传到府外去,沥镇民众也在茶余饭后说起早年老太太管着太师府时,如何拿钱出来修路、修缮书院,近年来又信佛,如何每年都施粥于穷困,好一番歌功颂德,恰在这时,朝廷赐封老太太一品诰命的赐封下来,民众皆拍手叫好,直说好人有好报,圣人英明。
  单表卢正宁听说此事火冒三丈,凭什么他龚三儿死个娘还如此荣耀?狠狠瞪了眼来报信的手下,这人正是从猴子那抠隐秘的人,在外头吆五喝六,在卢正宁面前却弓着腰、低着头,一脸谄媚的样子。
  卢正宁手上捶打几下也就罢了,毕竟最近人手少,他这里没了钱财,好些人都溜了,这件事却不好怪旁人,他贴身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不翼而飞,那可是他近些年积累的全部资财外加一处宝库的钥匙,如今钥匙没了,他就是使出全身力气也进不去宝库的大门,光有宝山不得入,再没有比这更呕血的事。
  偏偏这时候那手下道:“并不是依照老太师的规制赐封的诰命,听说……听说是龚三爷向西北边境捐了半数身家的钱财资助朝廷打仗,龙颜大悦才把荣耀给了老太太。”
  “嗯?”卢正宁自打下面不好以后,又赶上天寒地冻就没再进京探听过消息,且实在是不忍见那些皇城里的太监,总觉得见面后自己下面更疼,但听手下这样说就是一愣。
  手下道:“有人见太师府管家重新刻碑文,上头头一句就是母德之成,义实兼乎教育;国恩之锡,礼特重扵褒荣……”他咂摸一下嘴唇,把那拗口的碑文省略了,道:“小的不懂写的都是什么意思,但有教书的先生给大家伙念过,是说老太太教育了好儿子,如今一身的荣誉都是应得的,圣人欣慰,且倡导庶民以龚家老太太为楷模,教育子女以德养身,为国效忠……”
  “行了!”卢正宁已经信了,他这手下大字不识一个,能背出碑文可见是真的了,可恨龚三儿总能出风头,自己若是宝库打的开,这次也能捐资,说不定能趁机得个一官半职,紧着问,“龚三儿除了给老太太要了个诰书,有没有官职下来?”
  “没有。”手下摆手,有些得意的道:“小的当时也想到了,与人打听过,听说三爷回绝了官职,说自己闲散惯了,又一身铜臭,怕与那清风明月般的官员站一起熏坏了人家,倒不好了。圣人大笑,便没封下官职来,却当着朝臣的面夸了又夸……”
  “够了!”卢正宁心想,都说他这手下是个精明人,怎么在他面前蠢的令人发指,龚三儿捐资不要官职,他却是想要没有,凭什么好事都是龚三儿的!“他妈的!”
  那手下终于瞧清宁大爷心不顺,小心的闭了嘴。
  卢正宁背着手在地上慢慢挪了两圈,走太快要撕扯下面会疼,边挪步子边想着做点什么叫龚三儿心堵肉疼,却半晌没有好主意,一时怒道:“让你从那个猴子嘴里抠出事情来,你可倒好,银子扔出去,酒喝了不少,却是一句有用的没套出来,蠢材!滚,爷看见你就火大!”
  那人一缩脖子,赶紧溜了,等出了大门,人模人样的朝地上啐了口,斜眼骂道:“穷鬼一个!送消息来连几文钱的打赏都不给,还想和龚三爷叫板,看你怎么死!”
  春晓一哭成名,太师府里都知道三爷看重这个‘孝顺、纯善’的丫头,虽丫头五官好,但脸是阴阳脸,不好说美貌,也就谈不上三爷在孝期贪色了。
  如今春晓白日里哭灵,稍晚些去靶场射箭或是一门心思的跑步,累的四肢都抬不起来时倒头就睡,如此睡的沉,倒不流泪了,可想她之前睡时流泪是心思太重,梦里也不得安宁。
  这一日她抽空去下院看竹偶,思晨几个欲言又止,这才发现朝阳不在,问过才知道,朝阳被舅舅接去享福了,春晓却是不信的,心里想着这里头一定有事,但面上却不显,平静的问了竹偶的状况,思晨哀怜道:“已经不大进食了,好几日都不曾起身,看着难心。”说罢几个丫头纷纷抹泪。
  思瑶道:“昨儿三太太打发丫头过来看姑娘,送了些补药来,虽不值什么钱,却是三太太一份心意,比当日见到咱们姑娘就笑的一脸慈和的大太太强上太多,大太太见姑娘如今不受宠,竟连派丫头走个过场都嫌麻烦呢。”
  “宅门里大都长了一双势利眼,倒不必放在心上,只姑娘的病情,怕是……”思晨蘸了眼角,小声求春晓,“小假,你现在今非昔比了,看在与姑娘主仆一场的情分上,与三爷说一说,请个郎中来吧。”
  春晓这才知道龚炎则与大太太一样,连走个过场都嫌麻烦,也不怕旁人说他薄凉,以前宠的千好万好,现在病了,却连郎中都不曾请。
  思晨察言观色,见春晓目光微闪,似也不赞同三爷的做法,眼里流露出‘兔死狐悲’的凄凉来,便知说动了她,又紧跟着求道:“姑娘曾怀过三爷的骨肉,虽与那孩子没缘分,但怎么说也是龚家的人,能不能求三爷,给姑娘抬一抬名分?”
  春晓面色一僵,到底不甘愿做人姨娘,虽然不可否认,她贪恋三爷,可嫁娶关乎子女,她想象不到自己低下透露,弯曲脊背,屏息静气的侍候将来的女主子,更无法容忍将来她的子女在嫡子面前抬不起头,永远矮一截,何况孩子只能唤主母为母亲,却叫自己姨娘。
  不不不,她受不了。
  思晨见状心下一慌,以为春晓不乐意别的女人抢地位,忙道:“不求现下给名分,但求姑娘死后,不然一个通房丫头怎么进的了龚家坟茔。求求你,可怜姑娘侍候三爷一场,别叫她做个孤魂野鬼,看在你与她面容如此相似的份上,我娘说过,面容相似的人,前世是姐妹。求……”
  春晓摇摇头,在思晨戛然失语的目光中,坚定的再度摇头,轻声道:“既然不能死同穴,还是让她自由的去吧。”
  思晨哪里明白这话的意思,只觉得满腔凄凉,再忍不住,哀哀哭起来。一旁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丫头也跟着哭起来,春晓呆不下去,起身离开。
  如今她就住在靶场放兵刃杂物的隔壁房子里,虽小而粗陋,却是正房的位置,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后的事,专注的在炉灶上置上铁锅,把面打成浆糊,一张张的在窗户上贴上澄心纸,纸张很白,她一只手扣在上面,透过清冷的日光,有那么一丝丝像是重生醒来的一刹那。
  泪水自眼角滚落,她忙收回手,把泪抹了,转回身仔仔细细的收拾屋子,之前有丫头收拾过,但却不知她要住下,只大概整理了。
  春晓细细的擦灰,大冷的天开着窗子和门,埋头擦地,青石板的地面从有污垢,让她擦的快要光可鉴人。
  龚炎则从外头进来时就见春晓手放在后腰上捶,脸上全是汗,他当即沉脸,大步走过去。
  春晓正在欣赏自己的劳作成果,扭头见他,没顾得上看脸色,顺嘴道:“很干净吧?”
  龚炎则本要呵斥,但见她一脸求表扬的孩童样子,不觉一笑,伸手弹在她额头上一指头,听得娇娇一声‘哎呦’,沉着的脸转了晴,却还带着几许不满,道:“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爷的银子也不是养闲人的,是用来给你享福的。”
  春晓点点头,心里本该暖暖的,偏酸疼起来,啪嗒又掉了眼泪,忙推开龚炎则伸过来的手,撇过脸去,“婢妾做这些就是想要专心,三爷不必责备下人,也不用管婢妾,若是累了就回书房歇着吧。”意思是别来惹她落泪了。
  龚炎则脸色蓦地又阴了,却又见不得春晓哭,瞥眼就见墙边杵着偃月刀,走了过去,将刀提在手上,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春晓吓一跳,不知他要做什么,忙泪眼朦胧的跟出去,就见龚炎则长身玉立的立在靶场中央,提起长刀横在胸前,慢慢的脚下走出招式,手上偃月刀舞动开来,初时一招一式皆可轻易辨清,渐渐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见刀柄浑圆,刀光凌厉,寒光凛凛,把龚炎则的身影包裹的密不透风。
  龚炎则穿着玄色长袍,犹如修罗般震慑四方,即便在十步之外亦能感觉煞气。
  春晓一眼看出他并不是空有武艺之人,他的手定然沾过血,是尸骸遍地的血,整个人杀气腾腾。
  看的入迷,自然忘却流泪。待龚炎则收刀望过去,就见春晓眼睛清亮,眼眶微红,面容在高远的天空下干净剔透,两腮挂着清泪,眼角却没有。被她这样盯着看,龚炎则觉得脸有些热,明明平日里练一回脸不红气不喘,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喘息困难,非得小心翼翼呼气吸气不可,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嘭嘭狂跳,他不自在的咳嗽一声,随即手蜷成拳头按住嘴角,可还是迟了,春晓醒过神来,望着龚炎则几息后眼底便有了水色,却不知为何,明明是泪,他却看到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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