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又弹了些时候,偶一抬眼时看到她,手下的琴音霎时归于了沉寂,忙忙起身下拜。
二人归座,刘元昭问道:“听皇贵妃琴音,似乎有很多烦恼,不妨说出来,朕与你排遣。”
宝珠看他态度轻松,言语轻快,心中不由涌上不快,口里道:“听陛下说话,看来陛下这些日子并无烦恼。听说西北战事频发,镇守西北的将领又打了败仗,以为陛下一定为此烦恼。因此我也才跟着烦恼,不想是我多虑了。如今看来,陛下心情似乎不坏。”
刘元昭淡淡道:“瓦剌虽悍,但毕竟是一蛮国,韬略不足,不过是一时的疥癣之疾,不足为惧。只要换一员有谋略的将领,克日便能平复。”
宝珠道:“我闻先将领恒王乃是勇谋善断之人,他都吃了败仗,朝中难道还有比他更具谋略的武将吗?”
刘元昭皱眉:“恒王虽有才干,到底身份贵重,难免失了畏惧,此次败仗便是他轻敌冒进所致。”
宝珠看着刘元昭:“恒王果真是太大意了,十万将士性命,轻轻抛掷。身为王室,却将将士性命视同儿戏,那些将士也是有父有母有家有室的人,如此随随便便地死在战场上,他们的父母亲人岂不痛惜!”
刘元昭的目光豁然射向宝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珠轻轻一叹:“我是说,那些将士太可怜了,身为统帅,造成这一切结果的恒王太可恨了!”
刘元昭霍地站起身,甩袖而去。
翠儿小芬走进来,翠儿道:“娘娘,刚才看陛下出去的神情,似乎不太高兴!”
宝珠道:“那是因为我说着他的真病了。”
小芬显得若有所思。
刘元昭回到养心殿,有宫女捧上茶来,刘元昭刚吃了一口,便重重放下:“怎么泡这样苦涩的茶水!”
贾诠忙命宫女拿下去重新泡上来。
刘元昭批了一会奏折,突然抬起头来问贾诠:“依你看,今日皇贵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贾诠知道皇帝心情甚差,小心翼翼地道:“皇贵妃娘娘想是同朝中大臣一样,觉得恒王用兵草率。”
刘元昭沉吟道:“朕看着不像,她话中有话,你没听出来,她话中夹枪带棒吗?”
贾诠唯唯诺诺:“怎么可能,皇贵妃娘娘不敢的。”
刘元昭冷冷地道:“希望是朕猜错了。”他对贾诠摆摆手,“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贾诠走出来,舒了一口气。
他的徒弟小桂子走过来道:“师傅,我瞧着,今天陛下回来时脸色似乎不太好。”
贾诠道:“连你也看出来了。”心里想着,看陛下的样子,对这个皇贵妃娘娘的态度同别的娘娘似乎有些不一样。陛下从来不会为哪个娘娘生这么大的气。
小桂子道:“也难怪陛下生气,恒王在西北折损那么多人马,可是他身份尊贵,又是陛下的叔叔,陛下不能拿他怎样,自然只能自己生气发火了。”
贾诠望了小桂子一眼,摇摇头道:“陛下不是为的这个。”
恒王殿下吃了败仗,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了这个生气?
小桂子不解地道:“难道陛下还有什么别的烦心事吗?”
贾诠敲了小桂子的脑袋一记:“早同你说,要学着察言观色,也要学着想问题,依我看,你的机灵劲是不缺,可是看问题却太过表面了。早晚吃亏在这上头。”
小桂子委屈地道:“师父你告诉我,我下次才知道怎么做啊,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永远不明白,那么我又怎么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该怎样改正呢?”
贾诠好笑道:“依你说,倒是我的不是了。那我就提醒你一下,在你看,陛下这些日子的心情怎么样?”
小桂子想了想:“看上去并不差。”
贾诠道:“从西北战事传来,圣上一直心情不算坏?为何单单今日不好,若是为的西北,早该不好了。”
☆、第一百三十章蒙冤
小桂子思考了一下道:“那陛下不是为恒王战败之事却又会是为的什么呢?”
贾诠道:“这个问题你自己想去。”
半个月后,闻说恒王再过几日便要到京。他人还没到,大臣们便在朝堂上再次议论开了。因为梁冰刚一接管西北大军,便打了一个胜仗,紧接着,捷报频传。如此对比之下,恒王的战败简直变成了大乾朝的奇耻大辱,不可饶恕!
尤其那些御史们,在朝廷上叫嚣着,不应该因为恒王过去的功业和他皇室的身份就不加惩处,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过去恒王是立过功,可朝廷已经奖赏了他,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错,若是朝廷不发落,岂能对得起那死去的十万将士的烈烈英魂!
御史台风行更是呈上了联名奏章,言辞恳切,要求圣上严惩恒王,让那些骄纵的武将们对朝廷常怀畏惧之心,今后再有战事,才能谨慎用兵!
众怒难犯,慧武帝迫于压力只得再降旨意,只要恒王至京,便先拿下大狱。
朝臣们三呼万岁,称赞当今圣明公正,不以亲忘法。
宝珠听说了这些,不由心绪大乱,再坐不住,只带了小芬一人出了凤仪宫门,先在御花园逛了一逛,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雨花楼来。
碧落正坐在大殿里面敲木鱼,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叮叮咚咚敲个不停。
宝珠道:“看来师太的心情也不平静,否则怎么只管敲那哑巴物件。”
碧落的手一顿,终敲不下去。
宝珠对小芬道:“你出去,我和师太说两句话。”
小芬走出去。
碧落道:“看娘娘的神情,也是满腔愁绪。不知为何发愁?”
宝珠道:“师太愁什么,我便愁什么?”
碧落一愣:“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珠也不打哑谜:“如今恒王遭奸人陷害,马上就要身陷囹圄,忠良蒙冤,让人思之泪下。”
碧落脱口道:“你怎地这样说?”
宝珠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碧落叹息一声:“恒王轻敌冒进导致战败,朝廷降罪,也算不得冤枉,我只是想起过去恒王殿下同大长公主的情分,若是大长公主泉下有知,恐怕该伤心了。”
宝珠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师太好痴啊。那恒王带兵多年,战法精熟,怎会如此轻易大败。我已经打听过,朝廷两年前换了陕甘总督,这位陕甘总督姓李名长,从前是跟在皇帝身边的旧人。他去之前,恒王未有一败,怎么他去之后,战事一起,恒王便败了,若说其中没有关联,我是不信的。”
碧落惊疑不定:“怎么会?即便他有心,又是如何做到?”
宝珠晓得碧落不过宫廷使女,自然不会明白这些朝廷关节,因此同她解释道:“这有何不可能?打仗用的虽然是兵马,但兵要吃粮,马要吃草,无粮无草,任你是个神仙在世,也打不得胜仗。而陕甘总督恰好掌管着西北大军的粮草,他若不发粮草,那西北大军就得饿着肚子,别说那瓦剌还打过来了,就算瓦剌不打过来,这些兵饿都得饿死。如此情况之下,恒王自然必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可不就轻敌冒进了吗?”
碧落目瞪口呆:“怎么会?难道朝廷那么多大臣都想不到?”
宝珠冷笑:“有想不到的,也有想到却装作想不到的。师太忘了,那李长是陛下的旧人。”
碧落失声道:“陛下怎会如此做?”
宝珠默默不语。
是啊,陛下怎会如此做?她也没有想到,他为了对付恒王居然行出这样歹毒的计谋,用十万将士的鲜血成就自己一人的皇权。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一个帝王为了自己的江山和手中的权柄居然可以枉顾那么多人的死活,何等自私,何等凉薄!如果今日他能做出这些,那么当初他会害自己,也就不足为怪了。可笑自己死后,居然还造出这样一个佛堂来怀念自己!
或许只有自己死了,他才会怀念,自己若活着,恐怕就变成了他的耿耿于怀吧!
宝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缓缓地道:“他已经这样做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碧落目光愣愣地望向宝珠,“你与恒王有何关系?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宝珠似真非真地道:“我曾经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对他的事情关心了一点。今日告诉师太这些,是想师太能帮我一个忙。”
碧落惊疑不定:“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宝珠笑道:“师太不必担心,并非什么大忙,只是我知道师太手中有一样东西,名叫神仙倒。”
碧落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宝珠当然知道,因为那神仙倒正是从前恒王得了送给她,她交给碧落收藏。
宝珠望着她道:“因为我认识大长公主。”
碧落有些不信:“怎么可能?你是如何识得大长公主?”
宝珠道:“我认识一个叫赵梦娘的人。”
这个赵梦娘碧落是略有些晓得的,从前大长公主带着自己出去时,就见过这个赵梦娘,大长公主同她很谈得来,甚至引为姐妹。
但是碧落仍然迟疑:“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