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忙道:“妈妈,你歇一歇,可愿意听我说两句话?”
林嬷嬷一愣,这才想起来原是指望宝珠劝自己的傻儿子,可是自己一激动就忘记这茬,只顾自己说了,于是忙道:“姑娘你说。”
宝珠道:“其实这薛黛林姑娘我是见过的,品性倒也不差。”
林嬷嬷听这声口,忙要插话,宝珠摆手阻止道:“妈妈莫急,听我说完。妈妈没有跟这薛黛林接触过,那样说她其实是有失偏颇的。欢场中人固然有爱钱的,可却也有爱人的,不是有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吗?虽然如今少见,但是咱们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算瘸子里面也还有将军呢?”
又对陆子恭道:“只是陆大哥你也不要把这婚姻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如今你们情浓意浓,彼此话又投机,自然你好我好,一时一刻不愿分开,指望着天长地久。你的心真,那黛林姑娘的心想必也是真的。只是你们的确身份上有些差距。当然或许你要说什么身份不是问题,只要人是好的别的都能克服。如今你们自然如此想,可是今后呢?妈妈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黛林姑娘在花楼时日长了,自然会沾染些风尘气息,即便比许多风尘女子强些,却总会带出一些习惯来,这些你要明白。另外使钱方面恐怕也不大会算计,能不能把持家计只怕难说。她少年便入娼寮,所学所会不过是那些,你若是让她同别的太太们交际,先不说她于这上面生疏,就算她圆润周到,那些贵太太们也会轻视她,说她许多混话。另外你在同僚眼中,必然会遭人诟病,若是别人因此孤立你,或者上峰因此看不上你,阻碍了你前途,你岂有不气不恼的?那时候你也气恼,她也气恼,你们两个人在一块还能把日子过好吗?而且又是顶撞着妈妈进门来的,今后辛酸为难,不想可知了。那时候感情也淡了,再闹出分手的话来,就更加贻笑大方。原本是为着情在一起的,却因为在一起反把情分磨光了。岂不是把你们两个人都耽误了吗?”
陆子恭听到这里,默然无语。林嬷嬷也一时不说话了。
宝珠轻叹道:“当然,我也并不是说你们一定不能在一起,只是你们一定要把这些困难想到,不能如今一腔热血,将来徒添后悔,若是把所有的困难都想到了,认为自己有这个勇气,仍然要在一起,我想妈妈也不会说什么的?”说到这里,宝珠望林嬷嬷,“妈妈,你说是不是?”
林嬷嬷叹气道:“若是你们果真连这些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多久,总归是想着你今后的日子能过好,生活能够美满。那什么黛林姑娘在我看来,实非什么良配。只是你一定要娶,我又不能因此抹脖子,还能如何?姑娘的这些话就是我心里的话,只是我说得不像姑娘这样明白罢了。”
一时两母子都回去了。
一日林嬷嬷来说,儿子同薛黛林分手了。
宝珠听了,久久无语。其实她倒是希望两人在考虑过这些后,仍然义无反顾地走在一起。只是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无法与环境相抗衡。其实他们的这个选择倒也明智,这世上的男儿,到底将前程看得更重些!只是让人听了未免难受。或许现实总是不够美好。宝珠不由长叹。
又过了几日,懿德长公主再见到宝珠时,便说两日后要进宫。
同宝珠说,自然是要带着宝珠一同去了。
这虽然一直是宝珠的目的,但是临到要去时,宝珠却心绪起伏。去的前一夜,她又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躺在棺材里,刘元昭站在棺材旁边久久望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梦境太真实,以至于她醒来时仍然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起来梳洗插戴,穿上藕色绫袄,荷色绣裙,藕色缎子鞋,淡抹脂粉,高挽乌云。衣服配色上虽然同过去相似,但是雪肤月貌,同过去病怏怏的气色不可同日而语。
脚步才迈,已见风流体态,更显容光飞舞。果然是年轻外貌,随便梳妆,已含倾国丰神。宝珠对着铜镜一笑,润脸呈花,眼波婉转。
宝珠道一声:“走吧。”
两个丫头随后跟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进宫
走出来时,懿德长公主的马车已经驶过来。宝珠扶着小丫头的手上了马车。
懿德长公主见到她的装扮愣了一愣。
宝珠笑着道:“义母怎么了?”
懿德长公主定了定神:“你这样一装扮倒好像一个人。”
宝珠知她说的是从前的自己。
她还是大长公主时,同懿德长公主也算得上熟人,虽然彼此往来不密,但见面也是要招呼的。
宝珠装作不知道:“不知义母说的是谁?”
长公主叹息了一声:“是已经故去的大长公主。”
宝珠仍做不知,好奇道:“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有些想知道懿德长公主如何看待从前的自己?
懿德长公主道:“做为一个女人,太要强了。不然也不能死得那样早。”
宝珠听了,默默出神。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驶到大兴宫前,从玄武门进入,换了轿子,由宫人抬着,过了一重又一重门。
宫殿巍峨,雕梁画栋,金彩辉煌,还同过去一样。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金乌下闪闪发亮,朱红的墙垣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讲述一个亘古就有的古老故事。在这些红黄建筑里,曾经有多少朝代更迭,多少鲜活的人出生或者死去。
生命消逝的那样急促,但是这黄瓦红墙却在不断地翻新,你方唱罢我登场,唱了一出又一出,没完没了!
过去,她也曾是这黄瓦红墙里的一个,殚精竭虑,穷谋尽智,却终究命丧魂消。
想起昔日种种,不由感慨满怀。
终于到了萧贵妃所在的瑶华宫。重檐歇山顶的建筑,梁枋上施以和玺彩画,殿左右摆着铜鹤铜龟。
懿德长公主熟门熟路,不等人迎,就领着宝珠跨步走上白玉石阶,一路上所遇宫女太监皆笑盈盈赶来招呼。
萧贵妃身边大宫女穿紫色绣袄笑颜如花将她们迎了进去。
懿德长公主拉着宝珠手走进正殿,并不见人。
大宫女笑着道:“娘娘在暖阁里坐着呢。”
懿德长公主便牵着宝珠的手向右边一拐,进入暖阁。
暖阁中铺着地龙,温暖如春,一丝寒冷感觉不到。
萧贵妃坐在正面床榻上,脚蹬蜀锦挖云绣鞋,掐金满秀鹅黄裙子,碧绿蝴蝶落花衣,纤细的颈项上围一条素银双凤璎珞圈。再往上就是那张雪白的面孔,修眉凤眼,看面目,竟有些熟悉,宝珠不由一愣。
那萧贵妃此时已经笑着道:“姐姐来了,许久不见你来宫,今日可算想到要来了。”
懿德长公主便牵着宝珠对萧贵妃道:“我认下的干女儿,带来给娘娘瞧瞧。”
萧贵妃早已看到宝珠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又是年轻女孩,秀气逼人。脸带笑容地道:“好一个女孩儿,便是武乡县君吗?”
宝珠上前一步行礼:“冯宝珠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萧贵妃笑着问道:“当初你去衙门告状,难道不害怕吗?”
宝珠望了一眼懿德长公主,长公主向她微一点头。
宝珠道:“害怕是有的,只是小女觉得公道比害怕重要。”
萧贵妃一笑:“果然有锐气。年轻人,就应当如此。”笑着对长公主道,“我向来就喜欢年轻人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和年轻人说话总让人觉得痛快。不像一些老人家,怕这个怕那个,畏首畏尾,全没有一丝坦荡,不说自己活的越老胆子越小,反说别人不晓事。仿佛天下间就她一人是明白道理的,倚老卖老,自以为看得明白,却不想正因为有这样的人,这世上才没有道理可讲。”
懿德长公主知道她话中所指乃平安长公主,笑着道:“你这个脾气,还同过去一样,进宫都四五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我虽然明白你说的不是我,但若是让别的有年纪的人听说了,岂有不疑心的?到时候在背地里说你的闲话,你可要怎么样呢?”
萧贵妃轻轻一笑,这一笑中尽是睥睨:“不是我吹嘘,如今这宫里除了陛下外,我怕哪个,那个德妃以前天天和我打对台,如今怎样了,终是遭了陛下厌弃。”说到这里萧贵妃不由目光转向宝珠,“这个说起来还要感谢武乡县君呢。姐姐认的好女儿。”
懿德长公主道:“她虽然年纪小些,但颇明白事理,又乖巧贴心,我有了她,倒多了许多欢愉。”
萧贵妃便又把宝珠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我听说她琴画造诣颇高,文墨也精通。”
懿德笑道:“是这样没错。”
萧贵妃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如今诸事倒也算得上称心,只是到底欠缺了一些才情。陛下虽然爱重我,但是更喜欢那些有才情的女子。那些妃嫔虽然不能与我比肩而论,但到底看了惹人生气。若是我也有些才情,岂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只是虽然我有向学之心,奈何总找不到一个有才情的女师傅。既然武乡县君有才,不如我厚个脸皮同长公主讨个情,把武乡县君留我这里住上一段,一来陪伴我,解我宫闱寂寞,二来也看看我这个学生可教得,若是我这个学生尚有可教之处,那我就厚着脸皮再多留武乡县君一段时日,若是我实在愚钝,不堪教导,到时候姐姐再来领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