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今年二十有五。”
“原来是这样,那再敢问,我与王公子的亲定在哪一年?有何凭证?”
“定在二十年年前,有鸳鸯佩和婚书为证。”
宝珠一句接一句,语速变快,紧紧追问:“二十年前我尚未出生,如何定亲?显见得王公子胡编乱造。”
王可着急:“谁说我胡编乱造?二十年前,你们冯家老太爷受了我爷爷大恩,来我家说,将来你们冯家女孩,无论哪一个,我都可聘来为妻。”
“这么说,并未指明那个你要聘娶的人就是我了?”
“虽然没有,但是五年前,我去你们冯家,你们冯老太太当面答应把你嫁给我。你自然是我的未婚妻。”
“再此之前,你我可曾碰过面?”
“自然不曾。”
“五年前,我年龄何其小,你为何要选择娶我?”
“我听人说你漂亮聪明。”
宝珠冷笑:“这又是胡说,京城谁人不知我的名声?”
王可急忙道:“并非胡说,冯家老太太亲口对我说,不信小姐自去问你们家老太太!”
宝珠却于此时转向堂上道:“大人可都听明白了。冯府二十年前与王家大郎订下婚约,彼时我尚未得出生,五年前王家大郎来冯家要求其兑现诺言,冯老太太却将我推出去。此是何因?全京城都知道我冯宝珠在冯家受尽老太太娇宠,照常情来说,更应该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才对,却在我的婚事上坐下这等手脚,将我推入火坑,是何道理?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有王家婚事,却在我逃离冯家后,硬要栽赃我是逃婚,其用心是否险恶,只要稍通事故的人都应明白。我与王家大郎年龄相差十岁,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这桩婚事却落在我的头上。难道这是她爱护晚辈的表现吗?”
宝珠一字字铿锵有声,堂外的百姓纷纷点头。
有人道:“这冯三姑娘说得很有道理,那王大郎不过贫宦子弟,且又不务正业,冯老太太却将这三姑娘配他。难道真的别有居心?”
“有可能,不是听说多疼爱这个孙女吗,怎么这样坏的亲事却给了她?难道是装的?这些大户人家就是弯弯绕绕的多。不喜欢就不喜欢吗?还要装?不嫌累得慌?”
“依我看不是这么简单?”有人深沉地道,“这冯三姑娘不是说侯府害了他们一家吗?既然要害人,当然要装了。”
众人纷纷点头。
京兆尹见民议沸腾,忙拍下惊堂木:“胡说八道,小姑娘口口声声侯府谋害你家人和你,原因何在?别的且不说,那冯老太太乃你亲祖母,你父亲亲母,为何要做这些?你不可凭空妄断!”
终于等来了这一问!宝珠不慌不忙,神情落落,敛衽下拜道:“大人容禀,冯府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父亲不愿意同流合污,因此成为他们眼中钉,除之后快!”
堂内堂外大吃一惊,京兆尹大喝:“愈发胡说?你是如何知道?”
宝珠道:“父亲生前,有一次我偷听父母说话。”
此时堂外百姓纷纷伸长了脖子,都想知道究竟冯家有什么样秘密让一个母亲去害儿子?
京兆尹此时也有些吃不准。这件案子若只是家族内部争斗,自然极容易处理,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似乎牵涉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依他为官多年灵敏的嗅觉,隐隐有预感此事恐怕涉及朝廷,若真是如此,却不好处置了,他若是包庇,只怕将来事发,连他都要被牵连。
他稳了一稳神,终于问道:“冯府做了什么,你父亲不愿意同流合污?”
宝珠道:“这小女却不清楚了,当时只听父亲对母亲道:母亲和弟弟他们太糊涂,竟然做下这样事,我劝他们罢手,也不听。再等几日,若实在不行,我只能先揭发他们,趁着事情还未做成之前,干系也不甚大。谁知过不几日,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对我道:必是你祖母她们的手段。说完没多久,神智迷失。我当时年幼,因此害怕,不敢同任何人说。三年前我弟弟无缘无故同我母亲一样发疯,我在民间偷偷寻了游方郎中,说是中蛊,蛊毒拔除,我弟神智恢复,因为害怕再遭毒手,所以一直假装痴傻,谁知最后还是遭了毒手。我只得逃离冯府,却不曾想冯家放出风声,坏我名节,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夫来,小女实在忍不得,故不惧生死前来告官!难道小女不知道冯府位高权重,不知道官官相护,小女敢来,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堂外百姓见她如此大义凛然,纷纷叫好。
那些从前怀疑宝珠不过是为了逃婚才信口雌黄的百姓们如今听了宝珠这样一番真情剖白,都自认为得到真相。
“我就说吗,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胆子随便到衙门来告状。那是被逼急了呀!”
“作恶呀,这冯府对外一向表现得乐善好施,如今看来不过是装出来的,装的也太像了啊!”
“就是不知道冯家究竟干了什么勾当不想让人知道,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便有人悄悄地道:“依我看,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第一百零三章施恩
堂上京兆尹此刻已经被宝珠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得失了主意。
此案问到这里,他明白,已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偏偏王可在被宝珠指说自己是火坑,又听堂外百姓说自己不务正业,气得鼻子都歪了,因此向堂上道:“他们冯家家务事小可不管,我只晓得堂上这个站的是我的未婚妻!希望大老爷能够将她断我为妻。”
京兆尹正烦恼着,因此并不理论王可,对着堂下道:“此案案情复杂,容后再审!”把惊堂木一拍,叫了一声:“退堂!”
外面百姓见此都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就退堂了?”
有那懂得门道的人就笑着道:“大老爷想是要回去琢磨案情呢。”
王可见京兆尹退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宝珠却施施然转身要走。
王可忙追上道:“宝珠妹妹请留步。”
宝珠立住脚,转头道:“王公子还有何事?”
王可鼓起勇气:“咱们俩的婚事何时可成?”
宝珠眉头一挑道:“王公子,许你婚约的是冯府,如今我与冯府已经无丝毫关系,这个问题你不应当来问我。”说罢便走。
王可不死心,紧紧追在身后要去拉扯宝珠,不意却被一人阻住去路,却是一个玉面公子,丰神绝世,气概豪华。
王可一向自负相貌,见了这人却不由自惭形秽。
宝珠对着那人一笑:“原来是沈将军。”
这一笑,如月如花,风姿姽婳,王可痴痴凝视。
沈况与宝珠却已并肩而去。
小芬翠儿两个丫头已经租好车子等候在外,宝珠要上车去。
沈况却道:“有些话想同姑娘一说,不知姑娘可愿一听?”
宝珠答:“洗耳恭听。”
两人走到对面的田杏酒家,却只要了茶水。
沈况对宝珠道:“冯府根深叶大,此案恐难以善了。今后你有何打算?”
宝珠不疾不徐,神情幽淡地道:“听说沈将军与冯府大郎乃至交好友。而且与冯府二姑娘很快就要完婚。”
沈况又窘又恼:“你怀疑我?”
宝珠微微一笑:“并不,我只是想对沈公子说,过多的介入这件事情,依你的立场来说会很为难。你是个无伪君子,但是君子却也有七情六欲,有些情谊难以割舍。”
沈况微微苦笑:“景文也是一个君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宝珠神情淡淡:“你说的对,但是我和他立场不同。君子又怎样,事到其间,君子也会为恶。这世上的君子小人之分未必真确,不为恶难道便是君子?或许不是不为,而是没有机会为之。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事,除了守本真心之外,多数都是环境使然。容我说一句颓丧的话,这世上能有几人真正守住本心?在我看来一个也无。所以冯景文是否君子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知道,我同他是友非敌。如果你今日是为了朋友来是劝我收手,我奉劝阁下,免了罢!”
这是沈况第一次听到宝珠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真心话,只可惜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之下。
沈况道:“我今日来,并非是做说客。我一直想问姑娘一句话。若是我愿意抛弃所有,同你一起归隐山林,你可愿意同行?”
宝珠终于露出吃惊的神色,虽然她一直对沈况的心意隐隐有所感觉,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说这一番话。但是她的回答并没有丝毫犹豫,而是肯定地道:“不愿意。我对沈将军毫无情意。就算是有,我也不愿,沈将军前途似锦,若因我而断送,我这一生将何以为报?报答不了,将来生出怨怼,说当初为我如何,我又何言可对?所以,沈将军,你说出为我二字,我只感受到束缚,却感觉不到丝毫情谊。”
沈况苦苦一笑:“我只是一问,姑娘不必当真。”
宝珠道:“我也只是一答,并未将将军的话当真。”
两人要分手时,沈况还是忍不住道:“冯谷娘,今日你堂上说的那些话,若无实据,只怕不能善了。你自己当心,若最后有什么变故,可来寻我。我会想法送姑娘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