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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传 (丁焕容)


  学生们明知道这次偷窃事有蹊跷,也有明白看见陈友菊将砚台装到陆子恭包里的,却都装不知道。毕竟陆子恭家境贫寒,一无仗势;陈友菊父亲却在大理石当差,没有为陆子恭开罪陈友菊的道理。
  如此一来,陆子恭的罪名就被坐实了。
  说完,陆子恭不免又叹息了一回:“从前费尽千辛万苦才进了国子监,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就不费那些心神了。”
  刘望林道:“那陈友菊倚强凌弱,虐害同窗,总有倒霉的一日。你功课用心如此,天赋其才,总有蟾宫折桂的一日,到时候你再看他。”
  陆子恭连连叹息:“我虽然自负学问尚可,但也不觉得一定就榜上有名。天下间才子原多,不说别人,单说你,我虽然痴长你三岁,论学问还不及你。”
  刘望林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脾气比起陆子恭来洒脱许多,笑着道:“虽然说武无第二,文武第一,但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些。天下学子虽多,但如你这等才学的人也没有多少。当然,我的学问倒是不差,但我在制艺(八股文章)一道却不及你。你也晓得,我对死记硬背有些不耐烦,底子没有你扎实。我们两个若一同考试,我自认是考不过你的。”
  陆子恭道:“只怕等不到考试的那一天,我就要在学中待不下去了。”
  刘望林明白陆子恭的意思,是担心陈友菊生事做耗,因此同他道:“未免陈友菊再找你的麻烦,我去同他讲讲何如?”
  陆子恭摇头道:“你若为我得罪了他,我心里更加难安了。”
  刘望林就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你一个七尺的男儿,怎么偏有些妇人的习气。我都不怕得罪他,你又有什么好替我怕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家也是有些权势的,那陈友菊家跟我家比,是提鞋也不配的,只是一向以来,我并不喜欢显摆这些,难道你就认为我胆小怕事了不成?”
  陆子恭连忙起身拱手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万万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虽然整天读死书,但也明白为官做宰者,讲究的是八面逢源,以和为贵,你若凭白为我开罪他,让我怎么过得去呢?”
  刘望林道:“你这话虽然说得不差,但却也有无理的地方。虽然说做官要以和为贵,但是若只知道和气,全无一点原则,面団子一般,那样的官不做也罢了。若果真我今天为你开罪了人,难道来日我遇到事情,你就不会为我开罪别人了?咱们做朋友的,本就是你帮我,我帮你,若不如此,同酒肉朋友又有何区别,交往也就无益了。”
  陆子恭听如此说,知道再难推辞,连连拱手相谢。
  旁边伺候着茶水的小厮道:“陆相公,我家公子向来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你不必在意。”
  刘望林笑骂他:“好狗头,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两个人吃了茶,又说倒这次陆子恭如何被放出的缘故。
  刘望林听说只是往顺天府送了一封信和两盆花,不由笑着道:“这冯府的姑娘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一向听说这位小姐很不通情理,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虽然林嬷嬷在陆子恭面前并没有说过宝珠的不是,但陆子恭还是从别人的闲谈中略知道这位小姐的秉性,此次这件事情她解决的不可谓不利落。
  

☆、第十七章议论

  只是这样的利落却怎么看都不像这位小姐的行事。虽然说流言蜚语多有夸大不实之处,但是捕风才能捉影,年纪那么小,外面却有那么多闲话,可见并不是聪明灵慧之辈,这是陆子恭对宝珠的评价,但是这次的事情却让他对自己原来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或许,是他自己想得少了。想着想着,不觉将眉头皱了起来道:“冯三小姐是一个不错的人。”
  在外人面前,他是不会说他母亲伺候的这位小姐的不是。他深知道母亲对这位三小姐的感情,从小儿奶到大,即使已经出脱了奴籍还是一心一意的伺候,一方面由于那位已经疯癫的主母的恩情,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抚养陪伴的情分了,有时候甚至比对自己这个儿子还要更好些。
  刘望林微微一笑道:“如果不论这位三小姐从前的名声,单看这次做的事情,倒的确可称得上一位好人。”
  陆子恭不想背后议论冯三姑娘,因此说起了另外一个时下都很关注的话题:“如今大长公主薨逝,朝廷只怕要大变样了吧!”
  刘望林明白陆子恭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道:“这是必然的,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去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朝廷巨变近在眼前了。”
  陆子恭长叹一声。
  刘望林道:“陆兄似乎对大长公主的薨逝很有感慨。据我所知,你跟这位大长公主似乎素未蒙面吧?”
  陆子恭道:“朝廷中谁对谁错不好分说,不过这位大长公主掌权的时候,倒是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德政,只希望她这一去,朝廷别把那些东西都一笔勾销了。”
  刘望林点了点头道:“别的且不论,单单对朝廷律法的修缮,免除自古沿袭到如今的免株连一条重罪就让多少人受益不浅了。”
  陆子恭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女子干涉朝纲终究不合祖宗规矩。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她才天寿不永吧?”
  刘望林听了这话,便看着陆子恭笑得别有深意起来:“陆兄这句话说得可是一点新意也没有,自从大长公主薨逝,朝廷多少人都这么说。”
  陆子恭的脸红了,他的这句话的确不是由心而发,他私心虽然认为这位去世的大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同人谈论时若对其太过夸赞,一则与时下公议不合,二则怕有心人的构陷。
  他出身寒微,所以做人说话一向谨慎惯了,况且此次又遭逢牢狱。如今被好友点出自己的言不由衷,不免羞愧。
  刘望林接着道:“要说这位大长公主,如今朝廷上下也实在将她妖魔化太过,她虽然交接外官,干涉朝政,但要说祸乱二字却有些言过其实了。毕竟她的所作所为无论从人情天理上来说,都堪称一个‘德’字,她若是个男子,只怕也是一代枭雄,可惜女儿身份所限,那些顽固不化者难免将她视为异类。将来千秋史书,恐怕也难逃‘牝鸡司晨’四字评语。”
  说到这里,刘望林似乎还不尽兴,继续道:“不过可惜她虽然称得上一个女英雄,她底下跟随的那班人却未必与她志同道合,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权势脱去一身穷骨,********起来,招摇撞骗,无所不为,反把那些好的也给带累坏了,那些反对派再借着这些小人的所为去攀扯她这个领头的,凭她再好的理想再好的功德也都付诸流水了。”
  陆子恭听得大发感慨道:“你这一番议论真可谓警世之言。”
  刘望林道:“倒也算不得什么警世之言,我说的这些话有多少人都能看清,可是若让我处在大长公主那个位子,我却不能比她做得更好。有些事情虽然明白,但是想力挽狂澜,却是难,难,难!”他连说了三个难字,一面说一面摇头。
  两人这里正说得不可开交,突然有一个人走到他们身边道:“两位公子,我们家爷请你们上去说话。”
  陆子恭和刘望林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刘望林仔细打量那传话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长得好齐整模样,打扮得虽然普通,但是衣料上乘,不是凡品。不由问道:“你们家公子是谁?”
  那少年道:“公子上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小的只负责传话。”
  刘望林和陆子恭对望了一眼,便一齐随那少年走上楼梯,却留下了小厮在下面等候。
  原来这个茶馆是京城有名的忘忧茶馆,一共有两层,一层是一个敞厅,二层却是隔开的包间,上下两层是用木板相隔,彼此一点也不不隔音。即使在二楼也能听到楼下说的话。
  这个茶馆素日就专有一班文人喜欢在这里大发议论。
  那少年推开一个包间的木门,二人向里一望,只见背着他们有一个男子面江站着,原来这茶馆后面便是香罗江(没听说过这个江就对了,此乃杜撰,不要认真)。那男子长身玉立,即使一个背影也有绝世潇洒。
  男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只见他长眉凤目,轻裘缓带,宛如隋珠和璧,琼枝玉树。一时也看不出年纪。
  两人都不由看得呆了,齐声在心中喝了一声彩。这样的品貌,只怕世间也难寻出第二个来。
  刘望林一向自认为自己品貌不凡,可是同这男子一比,却自愧不如了,心里不觉怅然若失。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刚才听了你们一番稀世之论,故而请你们上来厮见。”一伸手,“请坐。”
  二人便都身不由主地坐下了。
  那男子笑着道:“二位看上去小小年纪,不想见识拔俗,不落窠臼。”
  男子说话时,声音异常平稳舒缓,听上去十分慷慨挥洒。
  刘望林不由自主地答道:“不敢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男子道:“在下刘厚卿。”
  刘望林便笑了:“我也姓刘,莫非咱们还是本家不成?”
  刘厚卿尚未说什么,站在旁边的少年却喝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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