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赵六早已经出了素闲庄,因唿哨一声,便听得嘚嘚地马蹄声响,是他的坐骑从柳树下跑了来,赵六飞身而上,左手将她揽在怀中,右手握着缰绳,打马急奔。
云鬟忙先抬手去擦嘴,手背上果然一道醒目的血渍。
云鬟见了,呕心之极,然而此刻人在马上,被赵六抱着,一时竟不知先要在意哪一点儿好,究竟是被突然掳出庄子,还是咬了一嘴他的血?
此刻冷风飒飒,吹起些清雪,丝丝地落在头脸上,赵六吩咐道:“把帽兜戴上。”
因已经出了素闲庄,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云鬟反冷静下来,道:“你到底又要闹什么?”
赵六见她并不着急,便笑说:“好阿鬟,六爷向你打保票,你随我去了,必然不会后悔。”
云鬟冷笑了声,自伸出手来,便把帽兜拉起来,半遮住脸,赵六道:“你可不要乱动,掉下去被马儿踩了可不是好玩的。”
云鬟只当没听见的,因风着实冷,马上又颠,她便缩起身子,只不看不听罢了。
且说赵六不由分说,竟带了云鬟出庄而去,正经过廊下之时,客房中秦晨开门出来,疑惑地抬眼看去,看了会儿,便迈步要追上。
不料才一动,就见巽风不疾不徐地过来,秦晨见了他,便忙道:“风兄弟,方才我看见……”
巽风微微一笑道:“秦捕头不必惊慌,我已知道了,此事我来料理便是,秦捕头且回去歇息罢了。”
秦晨道:“你知道了?可是……凤哥儿她……”
秦晨本觉着,云鬟明明有些忌惮赵六,何况这天不亮的时分就跑出去,分明也非她素日的性情所为,必然又是那小六子胡闹,很该拦住他才是。
巽风却缓声道:“秦捕头放心,此事无碍,等凤哥儿回来你便知道了。”
秦晨一头雾水,却也是信他的,只得迟疑说道:“那、那好罢……可万万别出事儿呢。”
巽风点头,便往外而去,秦晨眼睁睁见他走到墙边儿,竟不见他如何,脚尖轻点地面儿,整个人如风如烟似的拔地而起,顷刻便悄无声息地消失眼前了。
秦晨目瞪口呆,半晌啧啧道:“高手便是高手,这名字都没起错,怪道叫阿风呢,罢了,有风兄弟这样高手跟着,我就不必闲操心了。”当下便仍回了客房,闷头大睡去了。
巽风随着出了庄园,正见赵六一匹马儿沿着柳树道飞奔而去,巽风目视着马儿越行越远,半晌,便轻轻地一叹,口中吁出气息,在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昨晚上巽风因见到屋檐上有人,借着烟火光认出是赵六,巽风才放松警戒。
直到众人厮闹过了子时,孩子们一一被大人领了家去,庄内才安静下来,巽风又看一眼那屋檐上,影影绰绰,却见那少年仍静静地坐在那处,若非他先前知道此处有人,这会儿冷眼一看,竟是发现不了的。
巽风不免疑心,如此多打量了两眼,又想了想,便迈步出了廊下,见左右无人,便也纵身而起。
今夜因落了雪,这屋檐上陡斜,更添了湿滑,然而巽风却宛若行走平地般,缓缓走到赵六身旁,便轻笑说:“小六爷好兴致,这样冷的夜,如何却在这儿吹风呢。”
自巽风出了厅,到他上了屋顶,赵六始终不曾动作,闻言才抬头道:“六爷乐意,又怎么样?”
巽风道:“也使得,我陪六爷如何?”
赵六不答,只转头又看向底下,这会儿院内已经消停,云鬟自跟着林奶娘回房安歇了,人声皆无,只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曳。
半晌,赵六才道:“白四爷留你在此,是因为昔日王典来闹那场?”
巽风一挑眉,倒也不惊:“四爷自有安排,他的用意,下属们也不敢妄自揣测。”
赵六道:“你虽如此说,心底难保不去揣测,难道你不觉着……以白四爷的为人性情,这样安排,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巽风闻言,默然不语。
赵六笑了笑:“我猜你心底也是这样想,只不敢说罢了。你放心,我并无非议白四爷的意思,监军跟我说过,要我务必对四爷恭敬呢。”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之中却带几分笑意。
巽风眼色乌沉,不知在想什么。
赵六停了停,又道:“我要带阿鬟出去一趟。”
巽风皱眉不解,赵六道:“你放心,我不是对她不利,反会叫她喜欢。”
巽风侧眼看赵六,忽道:“小六爷说以我们四爷的为人,对凤哥儿如此有些小题大做,如何我却觉着,以小六爷的性情,如此对凤哥儿,也实属破例,不知是为什么?”
赵六低笑两声,抬眸望远,夜色之中,乾坤空茫,浮雪严严,只依稀可见夜空中的云雾之气,迷迷茫茫,似永远也看不破。
赵六微微眯起双眼,道:“多半是因为……阿鬟是个有趣之人,而这寥寥尘世,何等寂寞无聊,倘若能找到一个有趣之人,能与之言语……自然是好的。”说到最后,唇角斜挑。
巽风似懂非懂,然而见他独坐彼处,头顶已经覆了一层薄薄地雪,这样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才是,他竟能在这冰天雪地之夜,于这不胜寒的高处、孤零零独坐半夜……
巽风本心无波澜,这会子,听了他的几句话,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丝丝地寒意。
赵六却又问道:“你们四爷……只是要你护着她安危,可没说让你拦着她交友罢?”
这话里却仿佛有几分孩子气了,巽风不由笑了笑。
赵六又道:“你不答,我就当你答应了,待会儿她若是跟我闹,你不许出来扮什么荆轲,不然……以后见了白四爷,我是要告状的。”
巽风蹙了蹙眉:“告状?”
赵六嘻嘻笑道:“你是个最老成的人,上回她却差点淹死,你可不想我在四爷跟前儿说你的坏话罢?”
夜色之中,巽风轻叹了口气。
赵六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雪,方走到巽风跟前儿,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拍,道:“你放心,我不过玩笑罢了,并不是要挟你,巽风。”
巽风听他唤自己的名儿,心中竟有种奇异之感,便转头看他,赵六却又笑的无心,道:“你去睡罢,我在此替你看着呢,必然无事。”
是夜无月,两人站的近,巽风看清少年的眸色,如此清冷,或许是他在外头这雪中呆了太长时间了,通身竟也似寒气逼人。
巽风心中转念,将走之时,停步回头,对赵六道:“你先前说四爷吩咐我护着凤哥儿,其实并不全对。”
赵六又带笑道:“那还有什么,当真要你拦着她交朋友么?”
巽风也向着他微微一笑:“并不是,四爷吩咐我留在此处,一来是护着凤哥儿安危,二来,却是叫我留神六爷的光景,倘若六爷遇险,也好相助一二。”
赵六微微一震,双眸眯起看着巽风,还未说话,巽风已经纵身一跃,轻轻落地,旋即不见了踪影。
巽风去后,赵六站在屋顶上,半天不动,孤零零冷清清,宛若檐头镇兽。
天空的雪却越落越大,渐渐地他头上肩上都积了厚厚地一层,赵六抬头望向浩渺天际,却见琼玉凌乱,纷纷扬扬而落,他张开口呼气,便有雪花扑在脸上唇上,遇到热气儿,才又慢慢化为水,蜿蜒流入鬓间颈下。
话说云鬟裹着披风,埋头不理,马儿行了有两刻钟,才慢慢停了。
就听赵六道:“醒醒,果然睡着了么?这懒丫头,倒是心宽。”
云鬟哼了声,却不答话。
赵六笑道:“原来是装睡?幸好六爷路上没偷偷把你扔了。”
云鬟心中烦躁之极,面上却仍是冷冷的,只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忽地耳畔有“吱呀”一声响,接着有个声音笑道:“我听见马蹄声响,还以为错听了呢,不想果然有人。”
云鬟这才转头看去,一看之下,却愣住了,原来眼前两棵大松树顶着雪,中间露出一个门头来,门扇打开,里头有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走了出来,正看着他们笑。
这个地方,云鬟并不陌生,这竟是先前谢氏曾带她来过的宝室寺。
这会儿赵六翻身下马,又小心把云鬟抱在地上,那小沙弥不认得云鬟,却认得赵六,就招呼道:“原来是小六爷,今日怎么这般早呢?”
云鬟因正打量这寺庙,便不曾理会赵六,赵六便俯身牵住她的手,才对小沙弥道:“自然是为了你们寺的头一炷香。”
小沙弥笑道:“往年虽也有人来抢头一炷香,只不似这般早,何况又下了雪,六爷却是有心了,佛祖一定会庇佑的。”说着忙把门推开,先迎了两人入内。
云鬟因被赵六握住手,便欲挣脱开,谁知他握的紧紧地,见她乱动,便道:“你留神脚下,别滑到了跌着,我可是答应了巽风,要毫发无损带你回去的。”
云鬟听了这话,便疑惑地看他,不知他几时竟跟巽风透了气儿。
云鬟便问道:“你带我来这儿是做什么?你若是想烧香,自个儿来就是了,做什么要乱扰他人。”
赵六拉着她进了庙门,里头就有知客僧迎了出来,因也认得赵六,知道这位小爷是军中的,因不敢怠慢,忙领着两人往内。
赵六便对云鬟道:“亏你在这儿住了两年,连宝室寺的头香最灵验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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