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赵穆低低道:“想不到,黼儿的命竟是这般……想他打小儿勇武,本以为辛苦只在沙场征战上罢了,哪里能想到,命运多舛至此?可偏生我竟无能为力,如今,也只盼黼儿能够转危为安罢了。”
云鬟道:“有殿下此心,上天也必会感知庇佑。”
静王笑了笑,却摇头道:“人之心意,若真天能知晓,那岂会有这许多悲欢离合之事?”长长地叹了声,又不言语。
云鬟心中有些疑云,只是不便多言。
静王忽地又问:“听说你先前去过监察院,可是因君生?”
云鬟道:“是。”
静王道:“这件事,我本要保他,是只父皇也知道了,因此竟不能避过。”
云鬟本要提此事,见他主动提起,便垂首道:“殿下,其实薛先生行此事,是我求他所为,原本我才是个罪魁祸首,如今先生人在牢房之中,受尽牢狱之苦,又被用了刑,他的身子哪堪那些刑罚?如今王爷摄政,还求网开一面。”
静王道:“然而父皇那边……”
云鬟道:“其实圣上只怕未必是真心怪责,何况如今圣上病中,未必会留意这些细微小事。只王爷做主就是了。再者说,此事原本是我起头,如今圣上连我都能赦免叫我戴罪立功,又怎会只为难薛先生?何况先生身子弱,若再牢狱中有个不测,却也不是圣上的本意了。”
静王忖度半晌,微微点头。
云鬟又道:“圣上既然赐我敕令,便是信任之意,如今我便斗胆,替薛先生在王爷面前求个情,保他出狱调养,他日若圣上责怪,要杀要剐,我们两个一块儿受了。求王爷慈悲成全。”
静王听她说的这般合情有理,便道:“好,既然你如此义气,本王又怎会铁石心肠?你放心,片刻我便叫人去监察院,将他保出来就是了。”
此后,果然薛君生被保赦出狱。
云鬟亲去相接,因畅音阁被查封,薛君生原先的宅邸也被奉查,且他身子大不好,因此云鬟便将他留在谢府之中,仔细调养照料。
这数日来,那传言越发甚嚣尘上,季陶然白清辉蒋勋等都知晓了,让云鬟欣慰的是,他们一如张振一般,虽对此事极为惊讶,但对赵黼的关切之心,却仍是甚于其他,——蒋勋甚至就想立刻再返回云州,找寻赵黼。
是日,云鬟来至刑部,却不是为了别的,正是询问白樘那夜他的所见所感。
前几天进宫,云鬟将当夜在场的王治、以及几个小内侍仔细问过,除了皇帝之外,最知情的人,便是白樘了。
只是来的时机,却有些不巧。
其实云鬟在下车之时,便已经看见旁边停着的一顶轿子。
正有些迟疑地打量,门口侍卫早半惊半喜地招呼:“谢大人,您来了!”
虽然云鬟已经辞官,可毕竟上下相熟,且部里的人都甚是欣赏敬爱。
侍卫们见了她,便忙迎着,又问:“可是有什么要事?是来找风大人,还是尚书?身子可大好了?”
云鬟见如此“嘘寒问暖”,只得说道:“已经都好了,我是来寻尚书大人的,不知可在?”
侍卫道:“在在在。”不等云鬟再问,又道:“方才沈丞相前来,也是寻尚书大人的,不过已经来了将一个时辰,应是要走了。”
云鬟听说沈正引在,本要顺势告退,听了最后一句,才又停住。
侍卫早又说道:“外头风大,大人快入内。”不由分说地迎了进去。
当即仍是进了部里,半是犹豫地往白樘的公房而去,走到半道,看见柯宪,又略寒暄两句。
如此缓缓往内,进了白樘办公的院落,抬头就见巽风跟几名眼生的侍从立在廊下,皆都肃穆静立。
满院里鸦默雀静,连风掠过庭间,哨过假山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云鬟看看巽风,又看向白樘门扇紧闭的公房,明白果然不是时候。
才要悄然退出,便听得隐隐一声脆响。
不由愣住,这声响是从白樘房中传出来的,不似寻常的响动,却像是……
正此刻,听有人道:“好!那我便看你是什么下场!”阴阴狠狠,却竟是沈正引的声音!
与此同时,房门被一把拉开,沈丞相迈步而出,往廊下自行。
里头白樘亦走了出来,仍是沉静如水地,向着沈正引的背影行礼恭送。
沈正引却头也不回,面上怒恨之色竟压不住。
这会儿再退已经晚了,云鬟只得住脚,贴墙站住,举手行礼。
沈正引走到她身边儿,略停了停,转头相看,眼中透出些许讥诮之色。
他道:“你来做什么?”
云鬟道:“有事来寻尚书大人。”
沈正引道:“哦?是为了宫内的案子?”
云鬟默然,心中却有些微惊,沈正引道:“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太信你们尚书大人了。留神会后悔莫及。”
云鬟无话可答,沈正引复冷冷一笑,昂首自去。
见他离开,云鬟才松了口气,垂手抬头,却见前方门口,白樘仍站在彼端。
目光相对的刹那,云鬟便瞧见在白樘的左边脸颊上,隐约有几道微红地指痕。
即刻想到方才那一声异样响动,以及沈正引的反常,云鬟心头一跳。
白樘却依旧从容,默默看她一眼,自回身进了房中。
巽风正也因发现了白樘的脸上……微微惊心,见如此,只得转身过来,若无其事地迎了云鬟:“你如何这会儿来了?”
云鬟讷讷道:“我本是有些事要询问尚书,谁知竟来的不巧……我、我不如先回去?”
巽风苦笑:“罢了,我也不懂是怎么样,你既然前来,必有要事,不必在意,岂不知四爷是个最公私分明的人。”
硬着头皮进了公房,见白樘已经在桌后落座,除了面上的红未曾消退,便如无事发生般。
云鬟忍了心惊,行礼过后,谨慎说道:“我这番来,是想亲问一问尚书大人,那夜宫内的详细。”
白樘淡淡道:“我听圣上说,你若是先我破案,便对你所犯之事既往不咎?”
云鬟忐忑:“是。”
沉默片刻,白樘问道:“如今你可查到什么了?”
云鬟道:“尚无。”
皇帝那边虽有供述,语焉不详,王治跟内侍们所言,却也未足全信。
且还有一件,赵庄虽死的蹊跷,但他毕竟是当朝太子,故而尸身竟不许别人擅动,连季陶然也不过是趁着换殓服的时候,仓促借看了会儿而已,因此竟很难从尸首上得到线索。
白樘停了手上之事,忽道:“上回你跟我说的那些情形,我尚有些不解之处……”
上回云鬟同他坦白,白樘被所感知到的“真相”惊震,虽面上仍看着寻常,心却大乱,加上当时叫他最悬挂的一件事,便是赵黼是否会反叛,因此当先只问此事。
但是现在,他想知道更多。
白樘道:“在你所经历的那些之中……众人都是如何结局?我的意思是……圣上,静王殿下,沈相爷,太子跟太子妃,皇太孙,你,还有……我。”
云鬟胧忪。
忽然后悔这一次来到,站在他面前,就仿佛周身空空落落,无法遮掩,不能躲藏。
云鬟勉强将自己所知朝中情形略说一遍。
白樘听她说了赵世,赵穆,沈正引,以及早逝的赵庄夫妇,除了太子夫妇的遭遇不同,其他三位,倒也并无什么大变。
白樘颔首,复道:“还有呢?”
云鬟道:“我同尚书说过,命数并非一成不变,如今已经有好些事超出我所知……”
白樘却看出她隐瞒之意:“你有些不便告诉我的?”
云鬟屏息:“是。”
白樘道:“假如我想知道呢?”
云鬟深深垂首,双手交握用力,心底蓦地闪过许多场景:江夏王府翼然亭内,季陶然身死当场,以及最后……微睁的双眸中,是满目通红的火光。
隐隐战栗,云鬟红着眼道:“请尚书恕罪。”
白樘打量眼前之人,缓缓说道:“从你极小的时候鄜州相见,以及此后跟你的种种,我总觉着,你对我极为不同,现在想想,只怕也是因前世之事?”
稍停,白樘的声音很轻:“前世,我是不是……做过什么?”
背后似有凉风吹过,云鬟咬牙摇头:“并没有。”
第483章
白樘听见她的回答,手在桌上一沉,此刻,竟又感觉到先前久违的恼怒——是那日她冥顽不灵,执意要辞官的那刻。
桌上的裂纹仍在,就如一道参差地电闪,映在他原本沉静的眼底。
门外,入冬来的第一朵雪花,正飘然而至。
天南海北,辽国上京。
相比较帝京的初初飘雪,此处的雪,却已经在地上堆积了有四指厚。
脚踩在上头,咯吱咯吱有声。
略显空旷的寝殿之中,辽国皇帝萧西佐看着面前青石地面儿跪着的几个人,半晌方道:“都起来吧。”
大公主萧敏起身,又将天凤扶起,搂在怀中,低声安慰。
睿亲王萧利天也缓缓站了起来,垂手站在原地。
萧西佐抬手揉了揉眉心,却见天凤依偎在大公主的怀中,眼睛鼻头皆哭的红红的,看来楚楚可怜,萧敏的面上也透出怒伤交加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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