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四爷眉尖微微一挑:“想知道?”浮生正点头如鸡啄米,白四爷却一笑,竟打马疾行,即刻便甩开他十数步去。
两人出城,行了两刻多钟,便放慢马儿,缓缓地沿葫芦河而行,却见河边杨柳依依,绿荫郁郁,隐约可见河对面,有孩童在树荫中玩耍嬉戏。
四爷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从来都于朝堂上打滚,在各色诡异案件、腥风血雨里穿行,极少有这样怡然心快之时,迎面又有风自田野上徐徐吹来,更觉惬意。
如此行了会子,任浮生左顾右盼,见前头有个小童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牵着个用细草捆住了的蜻蜓跑过,浮生便问:“小孩儿,你可知道素闲庄怎么走?”
那孩子忙止步,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指了个方向:“过了桥就是了。”也不等浮生答话,便飞快跑了。
浮生跟四爷打马往前,走不多时,果然看见一座桥架在葫芦河上,扬眉看过去,见河那边依旧一片柳荫,绿荫遮蔽中,似有人家。
不说四爷来访素闲庄,只说那给浮生指路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过了桥,沿着河边跑到柳树下,口中叫道:“凤哥儿,凤哥儿!”却并无应答,他便问旁边的孩童:“凤哥儿呢?”
孩童道:“先前青姐姐来叫她,不知道去哪儿了,你找她做什么?”
那孩子叹了口气,捏着那蜻蜓道:“我刚捉了这个,本来给她玩儿的。”两个人因凑着蹲在一起,便看那蜻蜓在手上飞舞。
而先前,在柳荫之中,凤哥儿正跟青玫两人挨着坐在树下,青玫因把在县衙的种种说了一遍,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我供认……是被你训斥后才跑出去的?”
云鬟轻声道:“知县大人最厌女子行为逾矩,只有这样说,才能叫他不偏不倚,公正判案。不然又要多疑心姐姐了。”
——休说是县官,就算是别人,倘若知道青玫是出去跟一个人会面,自难免心有微词。
青玫点了点头,垂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出去见的那个人是……”她尚未说完,云鬟已经道:“姐姐不用说,我已知道了。”
青玫愣怔,云鬟附耳过来,在耳畔低低说了两句。
青玫的脸上由白转红,血色复又散去:“你、你怎会知道。”
云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青玫握了握拳,把心一横道:“凤哥儿心里,是不是……瞧不起我?”
云鬟笑道:“这是为何呢?”
青玫白着脸道:“毕竟、毕竟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云鬟抱着双膝,仰头念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青玫睁大双眸:“这是何意?”
云鬟道:“意思便是,倘若有自个儿心仪之人,而他也恰恰对你有意,两情相悦,已是极难得的了。”她的唇角虽挑着一抹笑意,眼底却是忧云郁雾,朦朦胧胧,却又敛起,只低低道:“我娘昔日在时,就曾常跟我念。”
青玫着急握紧她的小手儿:“凤哥儿……不怪我?”
云鬟道:“我为什么要怪姐姐,只不过,以后我说的话,你可务必要听着才好呢,且无论如何晚间是不许外出的,毕竟危险。另外——你们既然已经两心相许,改日便对陈叔说一声,到底要让他拿个主意,为你做主,你不必怕陈叔为难,毕竟还有我呢。”
青玫听她温温说来,竟不似个六岁的女孩子,反像是个知心知意的姊妹,青玫便用力将她抱住,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心头竟是前所未有的熨帖。
正在这时,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叫“凤哥儿”,青玫擦擦眼中的泪,笑道:“必然是小宝他们找你呢,天色还早,你便同他们在这儿再玩一会子,我先回庄上,待会儿再来找你。”
云鬟答应了,青玫起身,看着眼前女孩儿稚嫩的脸容,偏这般通人心意的可爱可敬的,她竟不舍得离开,终究俯身,在那吹弹得破的脸颊上亲了口,这才提着裙子迈步往前,走了两步,便又回头看向云鬟,嫣然一笑。
河畔风轻云淡,密林里有蝉唱,不远处有孩童的欢喜叫声,云鬟无法形容自己眼前所见的这一幕有何其惊艳,——杨柳如丝,丝缕成幕,旁侧有流水潺潺,而少女站在柳荫之中,身段窈窕婀娜,如此回头一笑,明眸皓齿。
云鬟自问从未见过这样天然美好的场景,更未见过这样美极无言的女孩子。
——就如同一朵年华正好的花儿,用尽所有的力气,在最好的春日里绽放了她最好的明媚花颜。
云鬟只顾看,竟然无言,可与此同时,心底竟浮现一丝脆弱的不安,这一幕实在太过完美,然而于她而言,世间最完美之物,往往是十分短暂、不会长久的……
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青玫已蹁跹而去,云鬟只得起身,拨开柳丝,往小宝他们说话声音传来的地方去,不料才走几步,忽地心头莫名一跳,她回过身,看向青玫离去的方向。
绿荫深处,扑啦啦一连声响,是林中的雀鸟,仿佛受了惊恐,纷纷地振翼飞离。
第19章
且说素闲庄门口,小幺入内通报,陈管家不知何事,忙迎出来。
却见门口站着两人,一眼望去,当真有蓬荜生辉、眼前一亮之感,却不知是何来头。
陈叔上前迎了,还未开口,浮生已笑道:“老先生,我姓任,这是我们家四爷,先前庄上大小姐在京内的时候是曾认得的,故今日特来相见。”
陈叔一怔,迟疑着问道:“敢问两位,是跟侯府相识的?”
任浮生道:“崔侯爷是我们四爷的相交。”
陈叔闻听,却并无欢喜之色,反微微皱眉,又打量了会儿白四爷,因见是这样器宇轩昂仪表不俗的人物,才勉强道:“既如此,二位请到庄内稍憩。”
当下引了两人往内,白四爷且走且看,却见这庄子虽不算阔大,倒也干净雅致,别有一番意趣。
不多时来到花厅之上,陈叔揣着手儿道:“我们小主人先前出门去了,如今且不在家,两位暂坐喝茶,老仆叫人去找一找。”当下便退了出去。
谁知他倒是去了,四爷跟浮生两个坐了半晌,却也不见有个人来倒茶。
四爷端坐椅上,仍是神色不变,只见厅内地上,砖地洗的很净,斜阳从窗口照进来,窗口一盆兰草随风摆动,影子在地上,闪烁浮动,不觉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一念所动,不由又看浮生,却见他如个猴儿似的,竟坐不住,在椅子上簌簌移动了会儿,便跳起身来,走到厅门口观看。
四爷暗中一笑,浮生却见庭院静寂,哪里有个人来伺候,浮生便有些耐不住:“这老儿是怎么了?方才在庄外神色就不大好,如今又把我们晾在这儿,连口茶也不曾有。”
白四爷倒是知道些端倪,便道:“这老管事是谢家的人,他肯让我们进来,已是好的。”
浮生被他一提点,顿时有些领悟,因回身道:“四爷是说……因为崔家休妻的事儿做的很不地道,故而这管事的听见我说跟崔侯府有旧交,才对我们冷脸?”
四爷不再答话,却是默认了。浮生气来得快,退得也快,便笑说:“原来也是个谢家的忠仆,倒是罢了。”
四爷见他忽怒忽笑,不由微微摇头。
两个坐了片刻,忽见外头廊下有两个女子经过,其中一个远远地往这儿瞧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脚步匆匆地便去了。
四爷早看的分明,浮生却正在厅内来回走动着看光景儿,并没留意。
正陈叔去而复返,身后一个小厮跟着,捧着茶盘送上,却是两盏糙茶。
陈叔道:“老奴方才已经派人去找小主子了,只不知何时才回来,两位且先吃茶。”
浮生才要说话,四爷已然起身,长指拂衣,温声说道:“既然一时难寻,我们改日再来就是了。”
陈管事略有些意外,正在此刻,忽地厅门口有个小丫头来到,说:“陈叔,林大娘叫你。”
陈管事回头:“我正待客呢。”
小丫头道:“知道,大娘让你快去。”
陈管事不知如何,只得先道:“请两位自便,我去去就来。”
陈叔跟着那丫头出门,往旁走了会子,却见侧房之中,果然林嬷嬷站在那里,绞着手儿,满脸忧急。
林氏见他来了,便着急问道:“厅内那两个是什么人?”
陈叔不以为意:“两个闲人罢了。”
林嬷嬷喝道:“你这老儿,还在说瞎话?你且跟我说,其中那位大人,是不是姓白?”
陈叔道:“正是姓白,你如何知道了?”
林嬷嬷听了,伸手指着陈叔,急道:“我如何不知道呢?我可不是见过他的?……你又知道他是谁?凡人请也请不来的人,请来了都要诚惶诚恐、生怕有丝毫伺候不到之处……你却敢把人晾在厅内干坐?你这般大的脸!”
林嬷嬷因是侯府出身,来鄜州自然是“屈尊降贵”,何况她素来行事规矩等跟陈叔又是大不同,因此两人虽都是在庄上,素来却有些互相看不惯。
陈叔便冷笑:“不就是跟你们崔侯府相识的么?他们家里若是要请凤哥儿回去,也没有个叫陌生男子来的道理,什么侯府,连个规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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