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只得称是,垂头的功夫,便斜睨云鬟,却见她面不改色,又似“目中无人”,只垂眸看着地面而已。
晏王妃也看云鬟,因叹道:“原本我以为你只是挑个好看的孩子跟着罢了,不想他果然是个伶俐得用的,我倒是放心了,罢了,你们去吧。”
赵黼谢过,忙起身,又看云鬟,云鬟也谢了恩,起身后退两步,方跟着他去了。
且说赵黼离了九曲长桥,回到廊下,见左右无人,便止步回身,忍笑问道:“你如何敢当着母妃的面儿,扯这等大谎?”
云鬟后退一步,离他远着些:“我扯什么谎了?”
赵黼却又上前一步:“你说什么我挑灯夜读……”
云鬟便转开头道:“原本是世子跟静王爷说的,我不过转述罢了。”
赵黼大笑:“那《大学》呢?我可是没耐心读那劳什子,你不是不知我最烦那之乎者也的,一股酸腐之气。”
云鬟冷道:“我着实不知。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哪里酸腐了?世子先前不读,那从今儿就开始读罢了,这样才不负王妃望子成龙之意。”
赵黼本满心好笑,听了她末尾一句,却慢慢地敛了笑意。
是夜,赵黼果然在书房内,便要真的“挑灯夜读”,灯下看着那本书,翻了两页,便有些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喝了一碗茶竟也无用。
谁知抬眼之时,却见云鬟坐在对面儿靠墙的椅子上,正也在看书,却是一脸的恬静安然。
赵黼看了会儿,只觉着比眼前这本书好看多了,不由道:“你要是这本书就好了。”
云鬟不解,抬眸看他。
赵黼道:“我就看一辈子也不觉厌倦。”
云鬟定睛看了他半晌,仍是波澜不惊道:“一辈子长着呢,这话说的未免太早。岂不闻李太白也说:‘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赵黼笑道:“他是没见过你罢了,见了你,自然也不这样说了。”
云鬟皱眉:“世子安生看书罢了。”
赵黼心头乱跳,哪里能安心,便无话找话,竟问道:“对了,你白日跟我说,那雷扬是个孝子,你如何知道?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反手剑的?”
云鬟静了静,才淡淡道:“先前在侯府,曾听父亲说起来的。”
赵黼“哦”了声,还待再说,云鬟道:“不看书那就安歇吧。”
赵黼忙一叠声道:“看!当然看,说挑灯夜战……咳,挑灯夜读,那就读……”悻悻地翻书,却仍不住眼地偷看。
谁知正看间,却见云鬟冷冷地把书一合,起身径直出去了。
第128章
且说这两日,白清辉因在蒋府之中做客。
清晨还未起身,朦胧之际,便听得外头嚯嚯之声,清辉微睁双眸,却见窗纸上隐隐仍有些暗蓝,天尚未明呢。
清辉知道蒋勋又早起晨练,翻来覆去,因爬起来,披衣出外相看。
开门之时,却见院中,有道影子腾挪跃移,矫健生威,果然是蒋勋着月白劲装,把一柄剑挥舞如风,满目只见剑影如霜,又似雪片烁烁,着实好看非常,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阿泽站在檐下,正紧紧盯着,时而出声指点。
清辉盯着看了会子,不觉微露出笑意,他因向来怠懒,最厌烦挥刀动枪,因此这几年来武功也毫无长进,只会胡乱挥两拳罢了。
蒋勋却不同,自打两年前那次失声痛哭之后,日日发奋,丝毫也不敢怠慢。
照阿泽说来,蒋勋的资质其实也并非上乘,但他如此勤奋,剑术竟也日渐精进。
原本阿泽还只三招不到便能将他制住,渐渐地便十几招才能压制,再到后来,便需要凝神仔细,过个几十招,才能觑空赢他,这还是因为阿泽毕竟对敌经验丰富,而蒋勋却从未跟人生死相斗过、到底缺上一层之故,但是如此却已经是极难得了。
清辉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就是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罢了。”也为蒋勋高兴。
蒋勋一套剑法舞罢,便收势回来,阿泽竭力挑了两处不足的地方,说了一番。
蒋勋又复练了一会子,总算满意,这才去洗了澡,又复回来,大家坐了吃早饭。
阿泽因问道:“今儿无课,清辉有何安排?”
白清辉想了想:“上回去刑部,父亲果然不肯答应借卷宗给我们看,更不肯透露他所得为何,今日我们去京兆府罢了,季陶然多半会在那边。”
阿泽笑道:“四爷向来如此严谨,你们可别记恨。”
清辉却并不在意这个,道:“这有什么?岂不闻‘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父亲为机密之故,自然不肯向许多人告知,这也是他职责所在,原本我们也不过是去碰碰运气罢了。”
可虽如此,到底是父子天性,清辉又天生洞察细微,前儿去刑部一趟,已经看出白樘必有所得,只是不知所得为何罢了。
清辉说到这儿,忽地想到见过的那“卢离”,一时停下筷子,若有所思。
蒋勋早给他剥了一个鸡蛋,放在跟前儿,问道:“发什么呆呢?快些吃饭吧。”
清辉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面前圆白如玉的白煮鸡蛋,因想了想,便道:“你们可还记得昨儿见过的那京兆府的捕快?”
阿泽道:“哪个?”
蒋勋却道:“是叫‘卢离’的那个?跟陶然哥哥相识的?”
清辉点了点头,阿泽才笑道:“原来是他。我当是哪个捕快呢。”
蒋勋就问是怎么了,清辉说道:“不知怎地,我觉着这个人有些怪。”
蒋勋闻言,面露犹豫之色,便低下头去。
不料阿泽道:“这又有什么怪的呢?看着像是内敛些罢了,你们若知道他的出身,就明白这样一点儿也不怪了。”
清辉见他仿佛知道内情,便忙问:“什么出身?”
原来阿泽昨儿因回刑部,自然便去班房等地跟旧时相识打招呼,因他年少,性子活泛,众人都十分喜欢。
正说笑中,因看见京兆府的人从廊下经过。
阿泽随口说道:“今儿京兆府来的人略多。”
他身边儿有个年长些的书吏,扫了一眼,便对旁边一个说道:“我仿佛看见张捕头的儿子也在其中?你们看见了不曾?”
旁边原本有五六个人,可因多数都是新进的书吏,于是倒有一半儿摇头,还有人问:“张捕头是谁?他的儿子又是谁?”
那知情的,不由叹息苦笑,说不出口。
老书吏见这许多人都不知道,也是苦笑,道:“我倒是忘了,这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已经鲜少有人记得张大继啰!”
阿泽是个口快的,便问:“张大继?这名字听来有些耳熟呢。是刑部的捕头?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曾见过?”
老书吏道:“哥儿才多大年纪,你虽跟了侍郎这几年,可张捕头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不做捕头也久矣,何况他两年前就已经故去了,你又如何能知道,如何能见呢?”
阿泽倒吸一口冷气:“死了?”
书吏摇头,满目惋惜之意:“可不是?放在十多年前,又有谁不知道、不认得张捕头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阿泽见他似是个满腹故事的,自然忍不住,忙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您老且别卖关子,赶紧跟我们说说。”
老书吏皱着眉,未开口又叹了声:“这件事儿,我却也不忍心说,只不过提起来你们哪个会不知道呢?正是因为‘鸳鸯杀’那个凶贼,活生生把张捕头克死了。”
当下,便把昔日的事儿略说了一遍,又说:“这张捕头家里还有个娘子,偏又多病,自打捕头故去,虽然刑部里的人多数念旧,时常救济,怎奈张娘子心病难除,竟一直不好,幸而那孩子还算孝顺,一直认真伺候着呢。”
阿泽问道:“那孩子……你说的是张捕头的儿子?”
书吏道:“正是。方才他跟着京兆府的捕快们一块儿来的,他叫什么来着?我却是忘了……他原本姓李、不对……姓鲁?”
正在猜测,阿泽道:“莫非是卢?叫卢离的?”
老书吏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
阿泽奇道:“既然是张捕头的儿子,如何不姓张?难道是过继的?”
书吏却也不知道内情,只说:“我只知道这是捕头先前收养的孤儿,是什么来历就不知道了。唉,真真儿是个好孩子,若不是他,张娘子只怕早也熬不住了,只怕连捕头也不会多活这数年呢。”
饭桌上,阿泽跟清辉说了这一番后,清辉不觉怔忪:“原来卢离……还是昔年追查鸳鸯杀的张捕头的义子?”
阿泽不以为意,呼啦啦地喝着白粥,道:“自然是了。”
清辉半晌不言语,忽然蒋勋低声道:“你说四爷……知不知道这件儿呢?”
清辉微微一震,想了想,忽地道:“那案发现场问询调查,本来早就妥当了的,如何前儿又巴巴地传了人过去,还是一个一个地询问?”
蒋勋眨巴着眼,自然不解,阿泽把白粥喝光了,又将碗边上一粒米舔了去,随口说道:“四爷行事缜密,时常会叫人再问,有什么可奇异的?”
清辉拧眉,总觉得有些不对,蒋勋在旁看了,筷子轻轻戳着面前的饽饽,一边儿不停地看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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