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诗韵一愣,随即答道,“估摸着也在里面呢。听康公公讲,这两日都是梅贵人在侍疾,哎,倒是难为她小小年纪了。”
灵珑勉强笑笑,端茶之际,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卧房内,张医正用千年老参吊着乾帝那一口气,又用了数十种珍贵药材熬成汤汁喂乾帝服下,乾帝终究是醒了过来。
乾帝吃力地睁开眼,分辨片刻,朝着东南端的座椅遥遥指着,那处坐着的,赫然便是皇后。
容妃抬眼看着皇后,皇后面如表情地凝视乾帝,梅贵人阴狠勾唇,掩着帕子呜咽道,“皇后娘娘,皇上这两日昏迷,没少喊您的名讳,但请您让皇上看上一眼吧。”
皇后挑眉不语,乾帝撑不住,那手重重摔在了床上,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皇后。
容妃凝眉规劝道,“皇后娘娘,皇上如今这般,便是有什么怨恨,也该抵消了。”
皇后抠紧椅背,吃力地站起身子,朝着床榻缓缓而去。
乾帝眯眼轻笑,拍了拍皇后的手,只呢喃了一句“让贵人梅氏陪葬”,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皇后立时阴沉了面色,讥讽开口道,“墨苍玄,你我夫妻三十余载,到头来却抵不过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妖精。好,哀家答应你,让你和你的小贱人去阴间厮守。”
容妃默,梅贵人轻笑,可她的笑却带着无边的恨意。她们二人看着皇后拖着凤袍离去,满室的太医早已跪伏哭喊起来。
厅内众人听见哭声,默默地朝着卧房奔去,灵珑悄然来到墨连玦身侧,将小手送进了他的大掌内。
墨连玦紧了紧大掌,脸上的紧绷神色,略微舒展了些。
皇上驾崩,举国哀痛。礼部张罗着国葬事宜,乾清宫肃静冷凝,灵珑则避过众人,来到了重兵把守的忘忧宫。
这忘忧宫再不是从前绫罗翻飞、碧霞环绕的面貌,竟早早铺陈了白绫,不似宫宇,倒更像是另外一处灵堂。
梅贵人奉旨伴驾皇陵,在朝臣、在妃嫔,甚至在宫人们眼中,已然便是死人。既是死人,当然要装饰白绫,只待乾帝入住皇陵时,她便要被活生生地推进棺木。
梅贵人举着酒杯畅饮,虽穿着素色长裙,依然娇媚动人。
灵珑敛裙坐在梅贵人对面,梅贵人挑眉勾唇道,“怎么,妹妹来给我送行吗?”
灵珑摇头叹气道,“他本不久于人世,何必多此一举?”
梅贵人斟满酒杯递给灵珑,摇晃着身子媚笑,“妹妹,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本该死,多一日少一日,有何妨碍?”
灵珑饮进杯中酒,摇头失笑道,“于他无碍,于你又有何妨碍。如今他留下口谕让你陪葬,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梅贵人靠在灵珑怀里哧哧地笑道,“临了,还是妹妹看得通透。皇后以为皇上舍不得我,可你我皆知晓,皇上不是舍不得我,是怕我有朝一日会泄露了他的秘密,噗,妹妹你知道吗,皇上那话,噗,哈哈哈,笑死我了。”
灵珑不甚在意梅贵人的醉话,却抚触着她的肩膀规劝道,“出宫吧,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你我虽算不得知己,到底也算故人。我自是不忍你如此殒命的。”
梅贵人略微惊愕,少时抱着灵珑的脖子磨蹭道,“妹妹肯来,姐姐便觉得暖了。这深宫里,冷得要命,越到了夜里越冷,姐姐常常抱着自个儿的身子盯着窗外,有时候有风,有时候有影,可多数时候,只有那盏死气沉沉的宫灯。”
灵珑拍着梅贵人的身子静默,梅贵人却红着小脸呢喃道,“妹妹,我能自救,只要你不拆台。”
灵珑微微颔首道,“好,我不拆台,权当我今夜未曾来过。”
梅贵人许久没有声响,灵珑垂眸看去,梅贵人早已睡着了。她将梅贵人安置在软榻上,翻过窗户跃然而出。
☆、224.那一场温存
乾帝的梓宫由七十二个禁卫军抬往皇陵,走在最前列的便是六十四位引幡人,梓宫左侧是众皇子皇女,灵珑同柳诗韵等人走在梓宫的右侧。连定北、定邦也由奶娘抱着,随着卤薄仪仗队行进。
苍玄国君驾崩,卤薄仪仗队足有一千六百二十八人,他们举着各种兵器、幡旗,步履整齐地引着梓宫朝皇陵而去。
号角吹响,定邦和定北皆有些惊吓,竟哽咽着抽泣起来。
柳诗韵大惊,唯恐两个孩子哭出声响,只得用帕子掩着。
灵珑忙将定邦抱进怀里,嘴唇翕动地吹奏着引眠曲。定邦渐渐止住了哭声,允着灵珑的手指缓缓睡去。定北挥舞着小手让灵珑抱,灵珑将定邦递给奶娘,抱着定北温柔地哄着,定北吐着泡泡傻笑,不多一会儿,便也睡了过去。
柳诗韵感激地拍着灵珑的小手,灵珑嗔怒地摇头,抬眸之际,却见墨连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乾帝虽命令墨连竹“非死不得出”,可乾帝驾崩,老臣们以没有嫡子送终不吉不利的话头,说服庆亲王允许墨连竹祭拜先帝亡灵。而今,墨连竹身穿孝服站在皇子末位,悲伤之色未见,那眼睛竟时刻追随着灵珑的身影。
灵珑微微凝眉,正欲侧身避开,只听扑通一声响,梓宫那侧便不见了墨连竹的身影。
灵珑看向墨连玦的方向,果然见他满脸阴鸷地抛接着棋子。灵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咬唇嘟囔了句“不关我的事”,扯过柳诗韵的身子挡在了身前。
皇陵的距离颇远,皇后、容妃等人坐着软轿,尚觉得撑不直脊背,况且是柳诗韵等随着梓宫步行之人。好在郊外有马车候着,否则,只怕挨不到皇陵人便瘫了。
午时三刻,梓宫准时到达皇陵西林陵入口。宫人们哭天抢地地哀嚎着,灵珑则掩在人群中默然地看着。对于乾帝,有恨意,有怜悯,却没有悲伤,倒不想做那番戏。
大悲寺的和尚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诵念、悲吟,直到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梓宫终究要下葬,靓丽妖媚的梅贵人,也终于被禁卫军压到了人前。
梅贵人浅笑盈盈,皇后威仪端持地开口道,“来人,将贵人梅氏装进棺木。”
礼部尚书躬身应声,略微挥手,便有禁卫军抬了一口墨漆色雕刻火红色公鸡的棺木。
灵珑摇头失笑,活人陪葬实属丧尽天良,想来宫人们也怕阴邪侵体,这才在棺木四角刻了红公鸡来辟邪。邪念自在人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灵珑看向梅贵人,她被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押入棺木安置,那邪魅的笑容始终未减。灵珑隐隐有些忧心,若然真的葬入皇陵,她即便想救也救不成了。
梅贵人朝着灵珑挤眼媚笑,却在禁卫军盖上棺木的前一刻,攀着棺木呕吐起来。
灵珑诧然,皇后眯眼,梅贵人则酣畅淋漓地吐着。
柳诗韵趁机挠了挠灵珑的手心,灵珑立时便懂了。她凝眉看着梅贵人,想以假孕躲避陪葬,谈何容易。
皇后靠在软轿雍容道,“让太医来瞧瞧,没得玷污了皇陵的干净。”
崔嬷嬷屈膝应声,折返之时,便将张医正带到了人前。
“皇后娘娘,老臣在此,但凭皇后娘娘吩咐。”张医正朝着皇后躬身拱手。皇后用下巴指了指梅贵人,眉宇之间皆是嘲讽,“喏,梅贵人身子不适,张医正给把一手脉,莫要耽误了下葬的吉时。”
张医正颔首,踱步到棺木旁,朝着梅贵人云手道,“贵人,请将右手递给老臣。”
梅贵人虚弱地靠在棺木上,伸出右手点头道,“有劳医正大人。”
张医正垂首应声,捋着胡须把着脉象,少时便惊骇地看向了梅贵人。梅贵人颦眉不语,张医正则轻咳哑声道,“请贵人换一只手。”
梅贵人换了左手出来,张医正重新把了脉象,朝着皇后拱手道,“回禀皇后娘娘,梅贵人有喜了。”
张医正的话如惊雷般砸在了地上。
“什么?”皇后挺直身子高声道,“张医正可是把准了。皇上缠绵病榻三月有余,梅贵人当真是有喜了?”
张医正垂首道,“回娘娘,梅贵人的身子偏巧三月有余。”
皇后冷凝地盯着梅贵人,梅贵人抽抽噎噎地哭泣道,“皇上,臣妾本欲随您西去,可臣妾已经怀了龙嗣,臣妾舍不得这孩子啊,皇上。”
梅贵人怀了龙嗣,自然无法陪葬。否则,这谋害皇嗣的罪名,只怕没人敢承担。
皇后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沉吟良久后,不得不妥协道,“来人,送梅贵人回去安胎,待梅贵人生下皇嗣,再送来皇陵陪葬不迟。”
忘忧宫的宫女忙扶着梅贵人跨出棺木,梅贵人恭敬地跪伏行礼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成全。日后,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定要报答娘娘的不杀之恩。”
皇后眯眼挥手,梅贵人随着宫女朝软轿而去,却在视线消失前,深深地凝视了灵珑一眼。
灵珑有些反应不及,原来,梅贵人竟真的有孕了。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乾帝在吉时下葬,法师们做完法事后,西林陵入口被巨石重重掩盖。皇后率先摆驾回宫,自始至终,她都未曾从轿撵上下来。
朝臣们虽不多言,对乾帝的驾崩多半猜疑为荒淫无度。况且梅贵人陪葬是最好的明证,倒没人敢指摘皇后的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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