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马公公狂怒之下额头青筋乱绷,心知这趟差事出了大乱子,只怕自己难以向上交代——朱棣为人豪迈却又暴虐,若是有功他不赏赐,但若是有所差池却是惩罚非轻。
他心中冰冷一片,只有一个念头骤然升起:抓住这个刺客将功折罪!
他手中长刀挥动宛如地狱之镰,寒光一闪将那大汉将军的箭头划下一片皮肉,虽然自己臂上也中了一只弩箭,却是惊险及时的将他拦住了。
马公公的手下也并非庸才,此时也吆喝一声围拢上来。一片刀光剑影,逼得那人进退不得。
一旁守门的旗手卫和神策卫将士被这突发一幕吓住了,也不知该帮自己的同僚好,还是该襄助那些宦官。只是愣在一旁发呆。
“这人是反贼,是来杀钦犯灭口的!”
马公公长刀挥洒寒光点点,一边嘶声喊道:“你们若是坐视他逃走,我定要禀明万岁。问你们一个附逆之罪!”
这一句非常厉害,终于把那群东华门守军吓住了,大部分人虽然迟疑,但终究上前来增援。
黑压压的人群形成一圈,将人团团围住。眼见插翅难飞,那人闷哼一声,袖弩宛如暴雨一般射出,黑色披风闪动之间,只见他腰间插满了半尺长短的弩箭。长腿扫出期间已经麻利的插入弩槽。顿时周遭之人连连躲闪。
狼奔豕突之间一片混乱。那人却捉弄就用尽了身上所有弩箭,弹尽之后却也是神色平静,最后朝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只见车厢已经被射成刺猬一般。鲜血流了满地,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死绝。
他似乎松了口气。心中不再有什么挂碍,下定决心微笑之后咬牙,随即便是身子一僵,宛如木桩一般扑倒在地。
强敌毫无预兆的倒地,众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才纷纷冲上前去。马公公一马当先,将那人身躯翻转过来,只见他脸上一抹诡异的淡淡笑容,唇边却是一道乌黑血痕。
这人已经服毒了!
马公公的整颗心都似沉入了冰窖!
他仿佛不死心的赌徒一般,急红了眼好似要找寻最后的翻本机会,疾步跑到马车跟前,用颤抖的手打开车门,顿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红笺浑身中了七八箭,倒在血泊中,其中一箭正中心口,绝无生机!
最后的希望也宣告破灭,马公公整张脸都在痛苦的痉挛中,突然他转过身来,指着那群守门的将士大喊道:“你们中间必定还藏有刺客的同党,统统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这话引起一阵骚动,众人金吾卫和神策卫的人也不是笨蛋,立刻听出这阉货为了推卸责任,要把事情推给他们!
顿时有一名百户站了出来,“宫门守军并非由一家单独派出,而是几家联合轮守,这人我们都不认识,如何能算是我们的过错?”
马公公冷哼一声,从小黄门手中接过惯用的铜柄拂尘,咚的一声敲在那人胸膛上,那人面色一白弯腰蜷曲,周围几人上前来扶,却是敢怒不敢言。
“你们成天在一起厮混,其中必定有人协助这个刺客!”
马公公此时凶相毕露,恶狠狠地瞪着这一群人,一不做二不休想把他们统统拿下,送到皇帝面前去平息他的怒火。
那百户也是精明能干之辈,痛得直不起腰来,却仍是沉声道:“马公公,我们敬你是宫里红人,皇爷面前的亲信,这才再三忍让,可你要是坏了良心想拿我们来垫背,我们这些人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闹个鱼死网破!”
暗夜里灯火通明,远处传来人声喧哗和脚步声,那百户的声音越发急促凶狠,“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三斤铁,我们这些人背后也不是全无依仗,马公公你自己掂量吧。”
能在金吾卫和神策卫中任职,大部分都是功臣勋贵之后,有些甚至是跟从今上从燕王府来的老班底,马公公想到这也是心中一凛。
远处人声喧哗越来越近,他一急之下,顿时眼前一亮,不由的咧开嘴笑了,指着地上的尸体阴测测的说道:“大家不要误会,这个贼子既不是金吾卫的,也不属于神策卫,我找他的主官说话便是!”
他朝着四周团团作揖,半是要挟半是卖好的说道:“我请诸位留下,是请你们到时做个见证,这也是自证你们清白的好办法。”
众人听了乱哄哄说好,各自心中却是雪亮:这刺客是个大汉将军,这笔账,是注定又要算到锦衣卫头上了!
所谓大汉将军,实则是殿廷武士的雅称,乃是属于锦衣卫麾下。
在锦衣卫创建之初,就曾编有大汉将军1500人,取身材高大者为殿廷卫士,以资壮观。在朝会及皇帝出巡时,他们承担着侍从扈行的职责,外围的宿卫则是分番轮值。
说穿了,锦衣卫除了那些凶狠恶煞一般的军官和校尉、军余,还有这些靠父荫和身材得到俸禄的大汉将军,大部分人是花架子,负责给皇帝站岗看守,装点台面。
这些人虽然军籍在锦衣卫,但平时很少去应卯接活,真正的锦衣卫精锐是不把他们当成同僚的。
但此时发作起来,这个罪责却是可以堂而皇之的栽到锦衣卫头上。
第二百零一章 梦魇
反正,此时此刻的锦衣卫,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想怎么拿捏都行。
众人心中如此忖道,顿时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附和了马公公。
“是啊是啊,锦衣卫管束不力,竟然能让这种奸细充当宫门守卫!”
“各人造业各人担,他又不是我老子娘,怎么能拉我们连坐呢?”
“都是锦衣卫那些人犯的事,还请公公禀明皇爷,秉公处理啊!”
正在一片七嘴八舌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深更半夜,这里还真是热闹!”
众人愕然抬头,却见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大步走来,宫灯残照之下,映得他眉宇端秀华美,冷凛更胜冰雪。
他一身冰蓝宝相花潞绸的便服,低调不见奢华,马公公却一眼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济宁侯!
他低咳一声,换上一副亲近笑容道:“侯爷怎么来了?”
“有要事要进宫面禀圣上。”
“可此时宫门已经下钥……”
马公公正要习惯性的推辞,却听广晟沉声道:“那我就在这外朝房暂等半夜吧。”
有什么事这么急迫要急着禀报?
马公公心中一凛,又凝神细细打量他一回,却见广晟神色之间一派自如,已经开始在四周负着手踱步,打量眼前这一片狼藉混乱。
“这是怎么了,在宫门前就厮杀开了?”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周围的守军脸色都有些尴尬慌乱,都看着马公公不肯开口,马公公在众人逼视之下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他轻笑一声。悠悠道:“只是些许小乱子,方才已经平息了,不值得一提,倒是让侯爷见笑了。”
广晟微微点头,倒也没追问,只是到了值守的外朝房门廊前,搬来一张长凳。稳稳的坐了上去,好似在垂眸假寐。
这……他是真要在这等到天亮啊?!
马公公心里暗暗叫苦:他是奉命暗中押送那女犯,进入宫中秘密审问的,当然不受宫门下钥的规定限制,但这种事好说不好做,这道门的守军都跟他事先约好,谁知却又突兀出了刺客灭口这一出。
他赶着进去报告,但这个新出炉的侯爷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出他的脸色,居然真的原地坐下等开门了!
这可怎么好?
马公公心里一阵焦急。略一思量,只得自己找个台阶下,呵呵低笑了两声,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与平时出入宫禁的纯金腰牌不同,这块泛着幽蓝珐琅的光芒,在灯光下看来极为精致。
“我有圣上特赐的信物。有要事可即刻入内!”
那些守军知道有这一出,不多废话就从宫门缝隙把这腰牌塞了进去,随后。那沉重宛如天堑的巨大铁门缓缓拖曳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内打开了一半!
马公公一闪身正要进去,却听身后传来微凉一句,“马少监,麻烦你进去面圣的时候,代我禀上一声。”
马公公心中嗤笑一声,一本正经的拒绝道:“皇爷御前,哪有我说话的份,侯爷还是等明日一早好生去面圣吧。”
他拔腿就要走。却听身后轻笑一声,让人不寒而栗,“所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马少监还是顺嘴提一句吧,否则明日一早等我去面圣,圣上大怒之下就要怪罪你了。”
马公公冷哼一声,嘲讽笑着回头,“你敢威胁我?”
“我岂会是如此不懂礼数之人。”
明灭不定的宫灯下,广晟面容如玉,微微一笑好似慑人魂魄,“只是我要说的这事,跟公公办的那件事正好有关。”
马公公心中咯噔一声,正要追问,广晟却稳然坐在长凳之上,淡笑不再言语。
马公公侧着身,用阴冷的眼神看着他,那俊美异常的侯爷却是微微笑着,不动如山。
两人目光相对,僵持片刻之后,马公公的骄横神情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究竟是要说什么?!”
他低喝道。
“我若是此时说了,公公能替圣上做主吗?”
这话大逆不道而且不客气,马公公脸上涨成通红,却突然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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