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朱棣本来要把永安伯的爵位进一进,封他为侯。年前却出了他家五公子私藏王霖那事,这事才被搁置了——但话说回来,私藏建文逆臣还能全身而退。整个永乐朝也没几家有这般底气。
“千户大人息怒,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既然此地并无可疑,我们立刻就走。”
锦衣卫这边撤得很迅速,不一会就再无声息了,小古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好似某人站得离自己更近了。
“自己多加小心。”
袁槿好似是在自语,又好似是对着虚空的墙壁叮嘱。他 轻叹一声,脚步声也远去了。
小古等他走远,才打开门出来。街上的喧嚣已然退去,夜风吹着她的鬓发,清冷之中却别有一种微微的暖意。
院子里的梅花都凋落了。而杨柳却开始萌发新绿新芽。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充满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看来,这位袁公子真是你的幸运星啊!”
秦遥在旁边打趣,小古想起自己先前的话,有些心虚尴尬,呵呵笑了两声蒙混过去。
第二天清晨,小古正在广晟的嘉禾院里散步活动筋骨,而初兰也包着一块帕子出来晒太阳了,她额头上的伤也好了许多。
两个伤员又遇到了第三个伤员,秦妈妈拄着拐杖也出来了,三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伤痕累累,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秦妈妈还是闲不住,一手驻着拐杖,另一手拿着一个食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我去给如瑶姑娘送些葱花虾饼,她小时候最喜欢这个了。”
秦妈妈以前是张夫人的陪嫁,曾经嫁给外院一位大管家的儿子,不料夫君和没满月的孩子都染病死了,紧接着张夫人又血崩小产,撒手人寰。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大房的小姐如瑶了。
初兰叹道:“听说上次,就是秦妈妈伤腿感染,突发高烧,如瑶小姐为了救她,才会闯进二夫人的清渠院,这才误打误撞救了你——如瑶小姐看着清冷,倒还算是有情有义。”
小古随声答了一句,看着秦妈妈的背影,心中却是若有所思——上次不动声色布下的局,如今也该水到渠成,可以收线了。
秦妈妈的高烧,实则不是什么伤腿感染,只是一包对身体无害的药而已,如瑶闯入王氏那里索要对牌,正好撞见满身血污伤痕的自己,从私设的刑堂跑出来求救——这看似巧合的邂逅,其实,也不过是一场人为设定的精彩戏码!而设计整场戏的人,正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如瑶小姐,我们很快就再见面的。
她心中想着如瑶,真正在意的却是张氏夫人那只神秘木盒——目前来说,真正知道这只木盒价值的人还没有几个!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先考虑救人。
锦衣卫的诏狱……那是一个可怕到,让人连想一想都要发抖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离间
诏狱里黑沉沉不见天日,铁栅栏里不时发出或是含糊或是凄厉的嘶喊声,夹杂着狠戾的喝斥声、撞击声,让人如入地府幽冥。
各式各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挂在墙上,通红的火盆燃烧得炽热,却有一种皮肉混合着献血的焦臭腥味。
铁架之上栓着一个人,却已是血肉模糊看不清长相,脚底心的肉也被生生撕开一层,露出森白的踝骨。
烙铁又一次贴在他身上,那人发出不成调的嘶哑喊叫,身子剧烈的抖了抖,却仍是牙口紧闭。
广晟顺着台阶走入囚牢的时候,那人吐了一口血,睁大眼睛正好对上他的。
“这姓燕的是府前卫出身,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在苦哈哈的巡街,上头也没什么人照应。”
一名小旗官在广晟耳边低声说道。
行刑的是个瘦小精悍的中年人,又拿鞭子在凉水中蘸了,在他身上抽得啪啪作响,声音虽然沉闷,却是每一记都凸起一道紫红血痕。
“说,你的同党都有哪些人,藏在什么地方?”
行刑人有心在广晟面前露一手,狠声逼问道,燕校尉直愣愣的看着他们,剧烈的咳嗽着,却是一言不发。
“只要进了我们这,没人能嘴硬到底。”
行刑的从壁上的立柜里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刑具,广晟却是摆手示意他停下,他俯下身,凝视着燕校尉的眼睛,“何必呢,你在这里苦苦坚持,你的同伙却在外面逍遥自在。”
燕校尉无神的目光看着他,仍是咳嗽着不愿理会。
黑暗中,广晟的嗓音魔魅而诡异,“说不定,他们更希望你死在这。”
燕校尉仍是沉默。但广晟却分明看到,他的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
“罢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我再来。”
遍体鳞伤的燕校尉被拖到隔壁的囚房里,黑暗中响起陌生的声音,“小子。太过心慈手软,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从诏狱另一端的甬道迈出的是个国字脸大汉,黑黄钢髯,行动之间连地面都微微颤动,他的五官很是豪迈英雄气。唯独那一双三角眼凶煞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刘勉。锦衣卫辖下有一个经历司和南北两个镇抚司。经历司掌管收发公文。南镇抚司掌管本卫的刑法事务,兼理军匠;北镇抚司则专掌诏狱。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人们俗称的诏狱就是属北镇抚司管辖。
广晟长身玉立,看向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端华隽秀的容貌在这片混乱血腥之中,好似明珠美玉一般,很是惹人注目。
刘勉走到跟前睁大眼打量着他,喷着鼻息嗤笑道:“这么俊俏的孩子,不去羽林军穿金盔金甲吸引小姑娘们。来我们这弄得一身血一身臭汗的,真是自找苦吃啊!”
广晟听他话音就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无用纨绔,话音里透着挖苦调侃。他淡然一笑,低声道:“我让他休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而是有把握问出口供。”
“我们这边各种刑法十八般手段用了一大半,你一张嘴轻飘飘就有把握了?”
刘勉显然并不相信,但因为纪纲看重眼前这漂亮小哥儿,他也不愿多说,广晟见他神情也分辩——明日便知分晓。
囚牢里总是一片昏暗,燕校尉躺在稻草堆上,感觉四肢百骸都不能动弹,昏沉之间也分不出时间,只感觉有人送来一碗凉水和一碟干馒头,他费力的爬过去,勉强喝着水咬了几口馒头。
突然,腹中升起剧烈的疼痛感,随即胃里翻江倒海,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突出的馒头碎糜中混着鲜血,他痛得蜷成一团,继续大口吐着鲜血与食物的残渣。
那剧痛扩展到全身,整个人痛得发抖。
好似有狱卒跑来,把他拖了出去,又有人用大量的水灌进他嘴里,不由分说的重复着催吐、灌水这一过程……他抽搐着,呕吐着,直到胃里的酸水也吐了个干净。
最后,他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天亮了,一丝晨光透过狭小的天井,从甬道另一端透了过来,燕校尉费力的想爬起来,却被一双手扶了起来——他抬头一看,竟然是昨天那个年轻漂亮得过分的锦衣卫少年高官。
“你真是命大,被人下了毒还能活下来。”
广晟含笑低声说道。
燕校尉心中狠狠的抽了一下,不禁回头去看地上——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那残渣和鲜血的痕迹仍然有一片轮廓。
真的是金兰会的人下毒灭口吗?
他心中狐疑,嘴上却是丝毫不愿示弱。
“哼,这只不过是你们使的离间计,堂堂锦衣卫的诏狱,岂会被人轻易潜入?”
他大笑出声,那嗓音却显得格外嘶哑和勉强。
“被同伴背弃,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下毒之人已经被我们抓到,他已经什么都招了。”
燕校尉瞥了广晟一眼,越发觉得这人是在虚言恫吓。
下一刻,广晟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问道:“那只长条木盒。”
燕校尉的瞳孔因为极度震惊而缩为一点——他怎么会知道?!
“这就是方才那个下毒之人所供述的,看你的神色,我倒是确定他没有撒谎了。”
广晟微微带笑,那俊秀的笑脸看在燕校尉眼中,却是比地狱恶鬼更加可怕!
木盒的事情,他只向金兰会的七公子禀报过,当时站在他身后的只有十二娘子一人!
他们两人都是金兰会的首脑人物,除了他们,燕校尉敢担保,自己连家中妻小都没有透露过!
而现在,这个锦衣卫的恶贼,竟然知道了这件事!
燕校尉顿时心乱如麻,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好似浸在冰窖里,冷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真的是金兰会来杀人灭口!他们居然如此心狠!
这个想法宛如毒蛇一般窜入脑内,他整个人都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好似感觉这打击还不够,广晟又低声道:“你的妻子儿女都快急疯了,昨夜四处去求人托关系……”
燕校尉身子抖了一下,他出身青州,武举人出身,在京城始终也没谋个好前程,妻儿跟他也没享上什么福。
“你见过那些失踪的营妓吗?”
燕校尉看了他一眼,不知广晟是什么意思——他茫然摇了摇头,这事连七公子也没有插手,据说是十二娘的惊人手腕,因此他是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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