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旖走到门口,目光落在容妆身上,却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一众宫人次第离开,容妆在最后,元旖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转角后,方才走回乔钺身边。
乔钺坐在檀木椅上,似漫不经心问道:“你宫里缺洒扫宫人?”
“不……”元旖娥眉蹙起,观乔钺神色道:“不缺。”
乔钺随手拿起一本案几上的书,无言翻阅,唯留元旖茫然惊动在旁,坐都未敢坐,立也神色慌张。
许诣越门进来,道:“皇上,奴才想起一事。”
“说。”乔钺头也未抬,许诣道:“太后的七祭日眼下就快到了,沉香塔的师父说需得取后宫嫔妃中德高望重的一位,手抄佛经焚烧,为太后祈祷。”
“哦?”乔钺挑眉,轻笑,看向元旖,而许诣同样觑了一眼元旖,又道:“可是德妃娘娘管辖后宫琐事,已然脱不开身,如今后宫得人心的,也便只有谨嫔娘娘了。”
“还真是。”乔钺笑。
元旖咬唇,惊讶事情转变如此之快,而后忙对乔钺笃定道:“这等积福积德之事,且还是为皇上分忧,臣妾自然愿意。”
她当然只能愿意,且不说此事之重要,便是乔钺的期望,她也不可能去辜负,只得应允了下来。
“谨嫔娘娘仁心仁善,是后宫之福。”许诣奉承道,却在低头瞬间不禁嗤笑。
“朕还有事,你安心抄录佛经,改日朕再来看你。”乔钺起身,走出阁外,许诣紧紧跟在身后。
元旖望着他的背影,俯身道:“臣妾恭送皇上。”抬眸里,尽是疑虑。
而乔钺走出阁外,侧目看了一眼许诣,道:“你倒长本事了,为她出头。”
许诣则道:“奴才跟着皇上久了,皇上的心思多少也能知道些,奴才不单是为了她,也是为了皇上。”
这个‘她’自然是容妆,乔钺但笑不语,许诣也算老奸巨猾了,不过这次奸猾的,倒符合他的意思。
元旖这佛经,怕是得抄的比容妆清扫院子还累的多。
从在观书阁前被元旖遣开之后,容妆便回到宫婢寝阁,原空无一人,歇息了一会儿,却有几个同住的宫婢亦是回来了。
容妆便问她们为何不回阁里伺候,这些千霁宫的宫人原本不爱搭理容妆,毕竟容妆为元旖所厌,宫人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当然也就随着看不上容妆。
但也有好事儿的人回答了,所以容妆知道乔钺令元旖抄录佛经之事,元旖专心待在阁里,并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已是黄昏光景,时候倒还早,可容妆已准备烧水沐浴,难得不用守着,打算完后早早入睡,可突然便有夙玉宫的宫人来请,因元旖已应允过可去夙玉宫,此刻也不便打扰她,容妆便随着去了,想来元旖不可能在此等小事计较。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在宫道上,容妆一直迟疑着,为何容衿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心下慌乱不能平息,便问那内监宫人,“公公可知夕昭仪为何这么晚了找我?”
那内监领路,头也不回便道:“姑娘可高看我了,主子的事儿咱们哪里能知道,姑娘也莫急,到了便知道了。”
尖锐的声音越发刺激容妆的不安,一路眉头都未松一分,走了约莫一刻方到夙玉宫,容衿近身侍婢拂晓已恭候在宫外,一见容妆便道:“大小姐,快进去吧。”
因为拂晓是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侍婢,如今对容妆尚未改变称呼。
容妆突然明白,如此重视,必将不是小事,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蔓延入心,令容妆慌乱不已。
越过夙玉宫大殿,来到容衿寝阁。果不其然,里面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容衿自己站在香炉旁,一袭宽松不合体的碧色大衫,完全看不出她秀气的身形,她在漫不经心的拿长挑玉匙拨弄着香灰。
寝阁昏沉无光,只点燃了一灯如豆,光芒微弱不足以构成通明。容妆勉强看的清容衿的死寂神色,心里的不安转化为冷凝,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强自镇定告诉她,不会有事。
这才能稳定了心神,不能怪容妆,她从没看过向来欢愉的容衿有过这等近乎赴死的神情,她怎能不忧,怎能不寒。
容妆渐渐走近后,拂晓从外面关上寝阁门,守在阁外,而阁里失去霞光来源,顿时更加昏暗。
一片沉寂,容妆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么快,那么不安。
容衿抬头看她,将手里的玉匙放在梨木高案上,身子微微挪动,落在容妆眼里,一举一动皆是那么僵硬。
容妆走近她开口道:“衿儿你这么急匆匆找我来有何……”
‘事’之一字还含在嗓中,尚未吐出,却停滞在口中,她见到一步之遥的容衿,扑通跪在她面前,膝盖落地的声音令她一震,回过神来径直去扶容衿。
容衿推开她的手,面色还是沉寂无波,仿佛死心,也仿佛无力。
容妆见她推拒,便退后一步,静待她开口。
静默半晌,容衿启唇,嗓音沙哑冷寒,“求姐姐,救我。”
第42章 怀有身孕
“到底何事?”容妆冷问。
容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声线清浅而淡漠,“姐姐,我有了身孕。”
容妆只觉得双腿一软,连连后退,扶着寝阁楹柱才勉强稳了脚步。
她的心几乎停了一般,刺痛的感觉如同拿着针刺破了心脏流出了滴滴血色。
容衿,怀孕了。
容妆勉强笑了出来,却不知苦涩遍布了满面。
开口,嗓音已沉到极致,“衿……衿儿说的什么傻话……”
容妆脚步颤抖的走向她,“怀孕是好事,皇上他,可知道了?”
容衿闻言,眸子倏地一紧,猛地连连摇头,“不!”
容妆眉头一蹙,脱口问道:“为何?”
容衿突然就噤了声,有一缕晚风从半开的雕花绮窗中吹拂而过,微凉而清浅,容衿鬓边发丝翩动着,半晌,才低声喃语:“皇上……从未临幸过我……”
容妆的眼眸瞬间睁大,几乎就要惊呼出声,她慌忙以手捂住了唇。
容衿再次说,“自我入宫,皇上就从来没有临幸过我。”
容妆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再问,“皇上从未与你圆房?”
容衿点头,神色突然就笃定了,“是,从未。”
容妆望向容衿的肚子,目光仿佛定格了一般,再也没有移开。
容妆嗫嚅道:“那么……这个孩子……”
“是我和羽铮的。”容衿义无反顾的神色令容妆心里一痛,这一句话,让她内心积攒的痛苦瞬时爆发。
容妆上去扬起手,‘啪’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容衿脸上,即便寝阁里阴暗如夜色,容妆还能看清容衿的脸上升起了嫣红色。
容妆怒目吼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嫔妃私通是要诛九族的!当年云妃被诬陷没人有证据,而今你却是证据确凿!你让容家的脸往哪放,你让英勇一辈子的父亲的脸往哪放!你不知道一损俱损吗?”
容衿反而镇定,只是眼里的泪珠滚落不断,轻吟低语,“姐姐,我没有选择,我爱叶羽铮,这辈子我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是完完整整的属于我,从小到大都只有他,皇上天下无双,比叶羽铮强万倍,然而我爱的只是叶羽铮,我爱他,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容妆怔然,淡漠的听着一句句发自肺腑的真言,眼圈儿泛着点点莹亮的泪光,心中万千叹惋,容妆走过去,跪在地上,将容衿搂在怀里,同是哭了,“姐姐不该打你。”
她从小都没对容衿重话过,何况是动手。
容衿无辜,叶羽铮无辜,乔钺更无辜,错的,是权力倾轧,人心险恶,错的是宫闱,错的是皇权。
拆散的何止容衿与叶羽铮一对有情之人,牺牲品又何止陆家、云妃,自古至今,每朝每代数不胜数。
“姐姐。”容衿抑制不住,隐忍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痛哭出声。
呜咽的声音令容妆心酸难忍,再错,都是她的妹妹,再错,都是容家人,她不能不护,她欠容家的是生死恩情,也是多年的感情。
容妆扶起容衿,起初腿上酸麻的痛感让容妆步伐颤了两颤,然而她还是用力的扶着容衿趔趄的身姿,坐在低榻两侧,容妆的手紧紧攥着榻边雕花纹路,硌的手生疼,她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目光滑落在容衿的腹部,“……多久了?”
容衿亦抬手抚摸着腹部,深深一叹,道:“是羽铮被派来伺候夙玉宫之后……”
容衿目光看向阁中大鼎的袅袅烟尘上,悠远而深沉,“算来快三个月了……”
容衿摩挲着衣裳,抻的紧贴,容妆才看清楚,方明白为何容衿选择如此宽松的衣裳,“是有些显身形了……”
“以前初知道自己怀孕时,我也很害怕很无助,曾派人去请你,可你那时为太后抄录佛经太累,没有过来,之后时间越久,我便越不敢对你坦白,上次羽铮和我请你来,只是想看看你的态度,也没有敢说出口,我也没有脸面说出口。”容衿木然的见着容妆,“姐姐,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腹中胎儿越来越大,我怕,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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