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欺负了人了。
她好歹也是个六品的才人,居然混的连东边的那些奴婢都不如了。一时的困顿她还能忍心,可是周才人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害怕。
她害怕她以后要永远过这样的日子,甚至还不如现在。人往高处走,这话放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句至理名言。因为人人都在往高处走,只有你停步不前的话,你就会被别人踩下去,被抛弃,被遗忘,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赵美人没有精神,薛桃她们端了热水服侍她梳洗。赵美人闭着眼,薛桃用布巾给她围在肩膀上,捧了水替她净面,擦净了水抹上香膏,再替她散开发髻将头发梳顺。
听着门外头有些动静,过了片刻,赵美人的另一个贴身宫女秋桂进来,小声说:“主子,周才人来了。”
赵美人眼睛睁开一条缝:“来做什么?”
“端了一碗醒酒汤,说是特意给主子送来的。”
赵美人眉头皱了一下。
周才人这是来示好的,还是来添堵的?要什么醒酒汤?中午用膳的时候,怕太张扬了,刘美人她们都没去膳房要什么醒酒汤,只给她预备了碗醒酒茶。
都这么大半天了,周才人居然想起要给她送什么醒酒汤,就算示好这汤也送的晚了。况且,她去要汤,消息一定也漏到膳房去了,谁没喝酒谁喝过,膳房的人还能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
赵美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她走。”
秋桂应了一声出去传话,可是听着门口还是有动静,秋桂又一次进来回话:“主子,周才人非不肯走,只说要给主子送汤……”
连秋桂都忍不住在肚里骂。
周才人这是送好儿还是找碴来的?这分明是给主子添堵来的。
“她想站就让她站,把门关上就是。”
秋桂怔了下。
赵美人瞥她一眼,秋桂忙说:“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周才人可不信赵美人这个时辰就安歇了。都住一起谁不知道谁啊?赵美人平时可不会歇这么早。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么做小伏低,还端了汤过来,赵美人总不好不理人吧?
要说这汤,周才人还有些心疼呢,这可是她自己掏了钱让膳房给做的。只要是想讨份例外的东西,膳房的太监们一个个都是死要钱,就这么一碗汤,在外头也值不了三两文,在宫里就敢狮子大开口了。
可是赵美人的宫女倒冲她摆起谱来,竟然一点儿不客气的把她拦在门口。
她把气往下咽。
她得跟赵美人相处好,只有赵美人对她好了,旁人才能对她好起来。否则人人都知道她没有靠山,没有助力,谁都会想来踩她一脚,日子只会越过越差。
秋桂耐着性子说:“周才人,我们主子已经歇下了,周才人请回吧。”
“我……”
周才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宫女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竟然就这样把她关在了门外头。
周才人气的浑身哆嗦。手里捧的捧盒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她的脸皮被人狠狠撕下来踩在了地上。
一时间她真想把手里的捧汤连汤带碗砸在这门上。
她什么沦落到要被奴婢这么当面羞辱了?
周才人恨得眼里要冒出火来。
一门之隔,其实秋桂心里也不踏实,关上门以后,还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
薛桃问:“走了吗?”
秋桂心有余悸:“走了。我刚才真以为她要打人。”
薛桃也有些忧虑。
怎么说也是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一下把她得罪狠了,要是她真安了坏心要做会什么手脚,那可防不胜防。
再说,主子们不合,跟着伺候的人只会先一步遭殃。周才人要是想找她们几个小小宫女的碴,说不得她们就要吃眼前亏。
“主子今儿确实喝的有点多了,要换做平常……”
换做平常的话,赵美人就算被周才人惹的厌烦,也不会就这样给她吃闭门羹。
其实赵美人心里是明白的,说刚才那句话也并不是是因为酒劲冲上头了才这么说。
她实在不想再应付周才人一天一出的花样了。反正就算今天不得罪她,等周才人发现在她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时候,一样也是要得罪她的。
可惜马上就要过年,正月里又不宜挪迁,不然赵美人真想马上搬出这里,就算新的处所比这里破败狭窄也没关系。
☆、四百一十 儿子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一件事情只要膳房的人知道,那就差不多等于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连一天都要不了。
虽然是后苑的事儿,不过永安宫这边也听说了。青荷还记得那个周才人,同梁美人一起到萦香阁去过的,不过那时候还是周宝林,跟在梁美人后面,话也没有说几句,很老实的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宫里人就这样,看着老实的未必真老实。”青梅把果盘朝青荷跟前推了推:“姐姐也尝尝,这玫瑰杏脯一点儿也不腻,我就不喜欢那种用蜜渍的,齁甜齁甜的。这个不那么甜。”
青荷笑着用指头点她:“你瞧瞧,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你也养出毛病来了,有点心吃就不错了,还挑肥捡瘦。我记得才进宫的时候,你最想吃的就是白糖猪油糕,连盛糕的碗都不舍得放开还要冲了水再喝一次。”
被青荷揭了老底青荷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那会儿不是肚里缺油水嘛,就想吃那大糖大油的,现在要给我,我可吃不下了。”
“你是听谁说的周才人那事儿?可不许跟人乱传,给主子惹麻烦啊。”
“姐姐放心,我谨慎着呢。是听膳房的人说的。还听说赵美人情愿把兰芳馆让出来给周才人一个人住,自己想搬出去。”
“这不合规矩。”青荷说:“哪有这个道理?若论资历,两人是一拨进宫的,没有先后之分。可是论品阶,赵美人可是压了周才人一头。两人倘若住得不合适,那该走的也不是赵美人。现在的掌事太监要是会办事儿,就该尽快的找处地方把周才人挪出来才是,毕竟尊不让卑,她不能让赵美人给她腾地方。再说,听说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她不安分,没道理挑事儿找碴的还住的安安稳稳,受了委屈的倒要忍气吞声退避三舍。”
“赵美人多半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跟这种人认真计较,赢了也没有什么光彩的。不过这个周才人哪……”
以后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不好过了,谁愿意和这样一个人来往?有梁美人的例子在前,摆明了对她好也是白好,她就是一双势力眼,丝毫不记恩的。再有赵美人这么一出,理亏的全是周才人。以后她的日子更是墙倒众人推,翻不了身了。
趁着主子午睡的时候两人才偷空喝这么一杯茶,说几句闲话。不多时谢宁一醒,青荷就赶紧进去伺候,服侍谢宁梳头更衣。三皇子穿着一身儿大红棉缎的裤褂,头上原来长得密密的茸毛全被刮了个干净,只余脑门上一块没有刮,人们常称小儿留这样的头叫“茶壶盖”。他脖子上原先有一块长命牌,后来发现他总想去扯,怕勒着他的脖子,就把项圈什么的都摘了,只有手上脚上各戴着金珠银环,都打成细细的,珠子、环镯全是中空的,掂起来轻飘飘的,可不能让小主子戴了觉得坠得难受。
谢宁当时拿着这对手镯脚镯还笑。人家要打首饰,都讲究个真材实料,份量十足。结果到了三皇子身上,匠作监的人倒是挖空心思偷工减料,光把表面功夫做得溜光好看就行,其实全是空心货色。
皇上看了还夸做得好,特意让人赏了做镯子的匠人。
皇上的喜恶就是评判他们技艺的最高也是最终标准,谢宁已经想得出来,下一季的首饰再送来,必然得有一半儿都改了路子,改呈这种轻盈小巧的东西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谢宁本来也就不喜欢那种大钗、大头面。一个钗不算上头镶嵌的东西,光金子就用了四两多。这样的钗子戴个四对、六对的,头皮都给坠得难受。尤其是贵妃吉服配的凤冠,那叫一个真材实料啊,每次戴个半天都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平时还庆幸这东西不用天天戴,可眼看就是过年了,整个正月里都不得消停,等过完这个年,谢宁觉得自己的头发八成都要给薅下一把。要是真做得和原来戴的一样,但是份量能轻上一多半,那分明是件好事啊。
而且还俭省了呢。
三皇子自己跟自己玩儿,挺自得其乐的,他先是侧着头看谢宁梳妆,不过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有趣味,就把头转过去了。这会儿他正靠在那儿,扳着自己的一只脚,努力的想往嘴边送。
可惜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难了一点。三皇子吃得好睡得好,长肉长得飞快,胖成这样,想要把脚扳到嘴边就相当难了。更不用说这会儿天冷,衣裳穿的厚厚的,能够着才怪了。
乳母站在一旁只当看不见。
贵妃不但不发话让人去好好哄一哄三皇子,反倒看戏看得兴致勃勃,三皇子在那儿不屈不挠吭哧吭哧的折腾,贵妃也只是替他擦了擦汗。
不过三皇子这孩子也有股倔劲儿啊,虽然现在才这么一点点大,但是一般孩子,试那几回不成也就自己放弃了,要么就是恼羞成怒哇哇大哭起来。三皇子呢,他既没放弃也没有哭闹,反而一遍又一遍的在试,好象不咬到自己的脚趾头誓不罢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