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肉不象好人的肉,摸上去紧紧的,肉也是有弹性的。
这摸着就象一团死肉。
这让赵福海心里直哆嗦,本能的畏惧,厌恶,扶完他这一把之后,他将手背过去在身上使劲儿蹭了几下,可是那感觉还牢牢的附在手心里,怎么蹭也蹭不去。
“你不要想的太多,病去如抽丝,慢慢将养总会好的。”大皇子安慰着他。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安慰听起来就象敷衍,那么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听着都觉得虚假,只怕三岁孩子都骗不过。
王默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喘的急,手有些慌乱的去枕头边摸了条帕子,蜷起身,背也弓着,用帕子掩着口鼻,咳的有一声没一声的。
赵福海眼尖的看见那帕子上沾了血。
这都咳出血来了,人还能好吗?
他又想,这病不会是痨病吧?痨病可是会过人的!
他赵福海前程大好可不想死,殿下更加不能出事。
赵福海这会儿背上全是冷汗。
现在赶紧把殿下拽出去还来得及吗?殿下本来身子就弱,又已经在这屋里待了小半天了,要染病怕是早染上了吧?
赵福海顿时眼前一黑。
就算他赵福海身子骨倍儿棒,不怕这点小病小恙的,可殿下要是病了,他一样性命不保,兴许还要更惨。
“殿下,殿下咱们该回去了。”赵福海恨不得把大皇子赶紧拉出门去:“时候已经不早了,您看外边儿这雪也是越下越大了,再不回去,只怕天黑也进不了宫门,那皇上和娘娘还不定怎么担心您呢。”
大皇子转头看了一眼。
屋里点着灯,看外头果然更象是黑夜一样了。
从来没有这个时候还待在外头,大皇子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赵福海一看有门,赶紧说:“要是殿下迟迟不归,只怕皇上得把京城翻过来了,到时候不管和今天的事儿有没有牵连,会有好些人被连累的。”
这话对大皇子很有用,大皇子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龙子凤孙那样傲慢冷漠,要是因为他的缘故连累了旁人,他必定于心不忍。
“可太医还没来。”
王默言的病让大皇子实在放心不下。
这好办哪。
赵福海接着说:“殿下不用担心,奴才这就吩咐留两个人在这里,太医来看过了之后必定要开方子的,再留点儿银子。殿下要知道王供奉的病况,明儿召太医问一问也就清楚了。殿下是万金之躯,要做什么事不必自己亲力亲为,来看过一趟也尽了心意,后头的事情吩咐下头人做,也是一样的。”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一下头。
王默言喘的不象刚才那么急,平静了一些,看着大皇子说不出话来。
大皇子看懂了他眼睛里无言的恳求:“王供奉放心吧,你的托付我记着了。”
☆、三百七十三 过去
赵福海是出于种种恐惧夸大其辞了,实际上外头虽然因为下雪而显得天色昏暗,却没有到宫门快下钥的时辰。城门、宫门每日下钥时辰是雷打不动的,无论风雷雨雪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大皇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承明门的门洞。门前的侍卫腰间佩刀,手中持戟。天寒飞雪,平时看来雪亮的戟叉也变得乌沉无光。
宫门的门洞看起既黑且深,就象……就象一个无底深渊,进去了就再也无法逃脱。
大皇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大雪笼罩着的京城仿佛一张水墨图卷,除了黑与白,就剩下了深深浅浅远近错落的灰影。
这是他头一回自己走出宫门,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并没有格外新奇,可是却让他分外不舍。
赵福海转头看见他的神情,以为是今天玩的不尽兴,或许是还担忧着王供奉的病情,凑近了一些轻声说:“今天是天气不好了,等天暖和些,殿下尽可以禀告娘娘,多出宫来散散心。王供奉那里,太医想必已经到了,殿下明儿一早起来叫太医署的人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马车缓缓向前,驶进了宫门,在长长的,空寂的宫道上前行。
永安宫中正是传晚膳的时辰,殿中灯影流光,一片热闹景象。大皇子先回居所换了衣裳鞋袜才过来,又耽误了一点辰光,等他进来时,其他人已经全到了,连胖嘟嘟的三皇子都由乳母抱着忝居末座。
二皇子本来抓着一个香橼玩的起劲,一看到大皇子进来,香橼也不要了,自己灵活的从椅子上滑下来就往门口扑。
大皇子这会儿可真不敢让他扑上,二皇子实在太有劲儿了,比一般孩子又沉,大皇子上次就险些让他扑倒。
还好旁边有人伸手,又快又准抓住了二皇子的腰带,硬是把小胖子给拽住了。
玉瑶公主要拽着他也很吃力,脸都涨红了:“应泓别乱跑。”
“皇兄,要皇兄。”二皇子胳膊腿儿乱划,偏偏腰带被拽住了挪不动,活象背朝天翻不了身的乌龟。
“你看弟弟都乖乖的,你当了哥哥了也该给弟弟做个表率啊。”
一旁青荷差点儿没憋住笑。
玉瑶公主这是把皇上和娘娘时常说她的话拿来移在二皇子身上了?二皇子这么丁点儿他也听不懂啊。再说了,三皇子倒是想动,还没百天的孩子他能动得了吗?
“要皇兄!”二皇子就认死理儿了。
大皇子已经坐了下来,这边玉瑶一松手,三皇子就麻利的瞄准了大皇子身旁的椅子,吭哧吭哧的要往上爬。
大皇子伸手托了他一把,三皇子借着他的帮助终于爬到了椅子上头,转过身来坐好,手里还不忘扯着大皇子的袖子,胖胖的小脸儿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虽然二皇子还不大会说,可是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哥哥,不喜欢弟弟。平时也不怎么往三皇子跟前凑,但是一见到大皇子,那就跟小跟屁虫一样,黏住就不放了。大皇子走哪儿他跟到哪儿,一刻也不肯稍离。
皇上晚上并没来永安宫用膳,大皇子稍稍松了口气。
父皇平素对他并不严厉,即使是督查功课时也总是温言鼓励,从来没有对他板过脸皱过眉,但是大皇子就是心虚。一想到今天他回来时擅自去了西城,就有些坐立不安,连晚膳用了什么都没尝出来。
谢宁给他舀了两个丸子在碗里:“尝尝这个,膳房的人新学的一道菜。”
大皇子先说:“谢娘娘。”然后才看清楚是两个圆圆白白的丸子,象鸽子蛋般大小,看不出是什么做的,尝一口,鲜咸,清淡,正合他的口味,就是仍然吃不出来是什么材料。不过丸子里另有馅料,冬菇、笋丁,细品的话还有火腿的鲜味儿。
谢宁问:“还好吗?”
“是,挺合口的。”
“那就好。”
膳房的人不能说不用心了,把鱼肉做成丸子之后,一点儿鱼味儿也没有。大皇子平素吃的就清淡,这鱼肉丸子荤素兼备,鲜咸适口,做汤,烩菜,甚至早膳时都可以配粥,回头得嘱咐一声,常给大皇子备这菜。
可惜柳尚宫了,谢宁本来觉得她细心周到,足够谨慎,服侍大皇子之后一直也没有出过错儿。
结果柳尚宫太能干了,所以才又被指派去服侍玉玢公主,这也算是能者多劳吧?谢宁这里还得给大皇子再挑一个老成的尚宫。
一时间合适的人确实没有那么好找。
回头先挑两个人,看看大皇子觉得哪个合眼缘吧。
用过晚膳之后大皇子自己主动跟谢宁说了今天的事。
“你去看王供奉了?”谢宁问:“那他现在如何?”
“王供奉双腿都断了,人也病着。”
谢宁十分意外,转头看了身旁的夏月一眼。
她只知道赵苓死后王默言也辞去了职司,却不知道他现在的境况。
他的腿是怎么断的?又为什么病重。
大皇子接着说:“我让人请了太医去替王供奉看诊,但是时间不早了,我没等到太医,就先回来了。”大皇子有些不安的主动认错:“今天的事情是我太莽撞了,下次必定不会再如此妄为。”
“不打紧的。”谢宁微笑着说:“你又不是小姑娘,非得把你拘在屋子里老老实实才好。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去过的地方可比你要多,也比你去的要远。只是下回出去时,可要挑个天气晴好的时候,不然的话又得象今天一样半途而返了。”
就这么简单?
大皇子本以为谢宁这儿就算不严厉申斥他一番,必定也得耳提面命,甚至下回想再出去那就难上加难了。
可没想到谢宁这里居然完全没有任何留难,没说他半途擅自改道不妥,没说他不顾自己的身子在雪天迟归有错……
种种想法在大皇子心里翻腾,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娘娘都去过什么地方?”
二皇子好象听得懂似的,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先看看谢宁,又转向大皇子。
“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小,跟大舅舅在任上辗转了好几处地方,天南地北的去过不少地方。跟小舅舅也出过远门。有一次我们住在山上的道观里,那时候正值隆冬,天降大雪,下山的道路被雪封了不能行走。从窗子往外看时,才真明白诗里说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是什么意思。”
谢宁所说的那情形,就象一张画卷般在大皇子眼前铺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