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挺好的,虽然说是头一回操持这样的大事,好在没出什么大纰漏,今天一天都顺顺当当的。”
皇上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下。
外头白洪齐已经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谢宁看到跟白洪齐一起进来的人居然是李署令,就越发觉得意外了。
这个时候李署令来做什么?今日总不会来请平安脉的吧。
“不用设屏风放帐子了,就这么看一看吧。”
李署令应了一声,将药箱放下。白洪齐亲自打下手,忙前忙后的。青荷给谢宁手腕上盖了块丝帕之后,李署令伸手搭脉。
谢宁疑惑的看了一眼皇上,又转头看看李署令。
她一肚皮疑惑,只是现在这情形让她不好开口询问。
她身子并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再说平安脉三日一请,李署令一直尽心尽职的,要有什么问题也早就看出来了不是?
可皇上的心情并非这样。
谢宁能感觉到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他握的那么用力,就象是害怕手一松开,她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夺走一样。
谢宁的心情反而比刚才要平静了。皇上这样乱了方寸的时候可不多,谢宁记忆中就没有见过几次。就算明寿公主谋反那样的事情,皇上都有如成竹在胸,丝毫不见慌乱。
这种时候她应该更沉得住气才是。起码她希望她的平静能够让皇上也跟着舒坦放松一点。
李署令请过脉后,又告了声罪,仔细端详了一下谢宁的面色神态,这才起身向皇上回话:“贵妃娘娘身子安泰,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宁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皇上的手背上,感觉到他的手破天荒的有些发凉,掌心里还有冷汗。
“皇上?臣妾没事,一点儿不舒坦的地方都没有。”
是出了什么事吗?皇上怎么会突然间回来,又让李署令替她诊脉?
一定是出什么事。
白洪齐很有眼色,同李署令一起退了出去。皇上将谢宁揽在怀里,就这么静静的坐着,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昨晚陈婕妤敬的酒,你一滴也没喝,对吧?”
这是当然啊。
可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明知故问。
谢宁也认真的回答:“臣妾一口都没沾,连碰都没碰一下。皇上知道的,臣妾和陈婕妤素来不太和睦,她昨天又那样咄咄逼人,臣妾不想喝她敬的酒。”
皇上欣慰的点头:“这就好,这太好了……”
谢宁轻声问:“难道出什么事了?”
难不成酒有什么问题?
“陈婕妤回到云和宫就昏迷不醒了,李署令去看过她了,”皇上顿了一下:“她是中了毒。”
谢宁本能的掩住了口,可是她惊异又带着后怕的神情皇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喝了好几杯酒,在向臣妾敬酒之前,就已经显现出醉态了……”
所以有毒的酒究竟是哪一杯,是她在什么时候喝下去的,这都说不清楚。
“李署令说,陈婕妤也是命大。本来这毒不会发作的那么快,多半要在事后五天七天才会发作起来致人于死地,但陈婕妤酒喝的得太多,催发了药性。”
提前毒发这算命大?
“她昨天酒喝得多,吹了冷风就出酒了,吐了好几回。据她的宫女说,肚肠里的东西都吐净了,所以留存在她身体里的毒药已经是极微小的份量了,不然的话,她这会儿已经没命了。”
这回手掌微抖出冷汗的人变成谢宁了。
这种毒有这么厉害?
陈婕妤都吐得那么干净了,还是难免中毒。要是她没吐出来呢?那些毒岂不是一准能要了人命?
而且,那毒……
那毒是哪里来的?是就冲着陈婕妤去的,还是,还是本来另有目标,陈婕妤是误中副车?
昨天的酒,如果那杯酒真是毒酒,要是她喝下去了的话呢?
谢宁打了个哆嗦。
她毫无知觉与死亡这样擦肩而过。她离死亡的距离这样近,简直是一步之遥。
“毒是哪儿来的?”谢宁随即想到了这个:“酒是陈婕妤倒的,难道毒……”可是毒难道是她下的吗?
☆、二百一十二 做人
“应该不是。”谢宁摇头,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说不通。陈婕妤自己把毒下在了酒里,这种毒又是一定要命的,那么即使玉瑶公主令她喝酒,她若明知道酒中有毒就不会把毒酒喝进肚子里了。
但现在还不知道毒是怎么下在酒里的呢。是不是陈婕妤下的毒也很难说。因为酒壶酒杯都是谢宁的,陈婕妤自己端了酒杯过来。她替谢宁斟了一杯酒,但最后这杯酒进了自己的肚子。而谢宁之前喝的酒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之后那壶酒被陈婕妤连倒了几杯已经倒空了,酒杯也被陈婕妤用过,谢宁席上的壶与杯就另换了一套。
都过一夜了,现在去查那只壶和酒杯只怕早就来不及了。
再一想,如果那毒不是因为陈婕妤酒喝多了提早发作,而是被她喝下去,过个好几天才毒发,那想要再追查这事比现在还困难。
谢宁想了想,却苦中作乐的笑了。连着两年都遇着这种事,去年的毒下在手炉里,今年的毒下在酒里头,却偏偏都让她侥幸逃脱了。
“你笑什么?”皇上十分诧异她现在还笑得出来。不过一看到她笑容里带着的自嘲和苦涩,心里就明白了。
“臣妾前头还有客人。”谢宁想起来,她刚才可是扔下暖阁里的那些人就离席了。当时觉得就说两句话就会回去,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你就不用过去了,让方尚宫过去说一声,只要说朕回来了,她自己会知趣告辞的。”
谢宁一想还真是,就吩咐方尚宫去前头传话。
她这会儿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酬,一定会让那些人精子看出来她情绪不对。
方尚宫也是精明,她只把话告诉了明微公主。
明微公主今天行事作派处处要表现得和永安宫十分亲厚,这种消息先告诉她,也让她心里舒坦。
果然明微公主一听皇上回来歇息就明白了,自动转过头跟席上其他人解释此事。
果然席上没有一个人觉得贵妃中途离席甩下客人不管有什么失礼的。皇上回来了啊,那自然一切以皇上为重了。这下她们也不好多做人,草草散席出宫去了。
谢宁同皇上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小书房,皇上看折子,谢宁在一旁写字。两人都没再提那件事,但是也都知道现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形。白洪齐不在,他亲自领人出去了,连周禀辰也给带了出去。
谢宁从来都只见到他们两人笑眯眯和善可亲的样子,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这两人手下人命都不少,做起事更不缺狠辣手段。
皇上看着折子,还时不时拿上头写的趣事当做笑话逸闻讲给谢宁听。难得的是谢宁都听得懂。
过不多时大皇子过来了,原来皇上布置了一篇功课给他。谢宁坐在书案边听着,越听越觉得纳闷。
皇上让大皇子写的不是书上的事,而是昨天在武英殿时的事。一共来了多少人,大致坐在什么位置上,穿什么服色,甚至连那人说过什么话都记下来了。
谢宁十分意外,等皇上温言勉励几句,让大皇子回去她才问:“皇上怎么会让应汿写这个?”
“朕可不想他只知道念书变成个书呆子了。”皇上说:“有些道理书上是不会说的,也不能按照书上写的做,圣人书上只会教人做君子,但这世上的读书人,有几个君子?”
皇上这话如果对外面的人说出来,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但谢宁就能理解,她点头说:“话是没错,不管想做好事情,还是做好学问,首先都应该做好人。皇上这是想让大皇子多多注意这方面的事?”
皇上嘉许的看了她一眼:“有的人满腹学问却只能困居陋巷,有人不学无术却能窃居高位,世人常说这太不公平,但照朕看,前者必然有他的短处,后者也必定有他的长处。”
谢宁笑着说:“臣妾也这样想。以前没进宫时,舅舅家日常用度采买都是从府城一家老字号买的,虽然他们家货品不全,但舅母也一直没有另换一家的打算。那家的老掌柜都七十多了还很硬朗,过年的时候过来舅舅家,带了一大盒子麦芽糖,我吃的牙都被粘掉了一颗呢。”
皇上点头说:“这人很会做人。”
“是啊,他们家做生意也很规矩,从来不短斤少两,也不会以次充好。阴雨天炭都湿了,他特意过来解释说要迟送,也不肯把湿炭送来,所以舅母说用他们家的东西很放心。”
皇上却转了话题问她:“你的牙被糖粘掉?哪一颗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宁笑着说:“那时候还小呢,七八岁吧,正换牙的时候。那颗牙本来就活动了,只是迟迟没掉,不能全算是吃糖的缘故。”
皇上望着窗外清冷的寒雾,微笑着说:“朕也还记得换牙时候的事,那时候怕出丑,被人笑话,在人前就不肯张口笑。”
谢宁看着皇上,怎么也想象不出威严的皇上也缺牙说话露风的时候,那情形一定十分可爱。
可爱二字把她自己也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