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唬的连连叩头不迭。高婕妤缓过口气,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怪她。她已经是身边挺周到细致的一个了,不让她上药,难道要让太医来伺候?太医可是男人,高婕妤哪能让外头男人摆弄自己的脚和腿呢?
“手轻点儿,接着弄。”
宫女连忙谢恩,定定神接着替她上药,又用白绢布裹上。
高婕妤受了伤,换成平时,宫里头人多是要来看望的,可是从她受伤直到现在,一个来看她的人也没有。
连一直对她很谦让很亲厚的施顺仪都没来。
高婕妤的脚不能沾地,只能靠着、躺着,坐着都有点费劲。她靠在那儿问:“怡性斋没打发人来?”
宫女小心的回答:“怡性斋一直关着大门,没人出来过。”
高婕妤也不傻,一想就明白了,难道免有些幸灾乐祸:“她是心虚吧?她是先皇后的人,和明寿公主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就算这事儿她没掺和,皇上也不可能待见她,只怕以后一听到她的名儿就得皱眉。能平安过这一关,就算她的大造化了。”
宫女知道高婕妤说话也得有人凑个趣接个话,不然又会被她嫌是木头,不过这话也不是好接的,接不好就动辄得咎。
“施顺仪胆子挺小的,一向老实本分,这种谋逆大事她肯定不敢沾吧?”
“她是不敢,可旁人信不信呢?不用多,只要有人在皇上耳边提一句,她过去服侍皇后时,听说也侍奉过明寿公主,这就足够了。谋反这种事情是头等大罪,有杀错没放过。”
虽然施顺仪一向对高婕妤摆不出架子,甚至有些低三下四的,但是高婕妤对她也没多少真心。施顺仪仗着是先皇后的人,虽然无宠,份位却还比她高一级呢,平时不显,一有大事、节庆、饮宴这种时候,施顺仪总得坐在她的上首,站在她的前列,穿的服色规制也要高于她,这就足够让高婕妤不舒坦了。
高婕妤琢磨着,她要不是提携施顺仪一把呢?这个人也不算讨厌,很听话,有事的时候也算有个帮手壮壮声势。
但如果替她求情,一来得有那个机会,高婕妤现在面圣机会不多。二来,高婕妤也怕求情不成反惹祸上身,反而自己在皇上面前失了体面。毕竟这是谋反啊,不是别的小事小错。
还是明哲保身的好,让施顺仪自己凭运气去吧。反正皇上应该不会杀她,顶多就是降位、失宠之类。施顺仪本来就多年无宠,所以失宠不失宠的对她来说根本就没差别嘛。
高婕妤也不敢让太监出去瞎打听。但她在宫里多年,园子也来过几回,总归有些人脉,想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形也不难。
皇上那儿从早到晚都是见不完的人,有宗室,有勋贵,有朝臣,办差传讯的快马一匹接一匹的驶进又驶出,只怕从金风园到京城之间的官道都让他们给踩出坑来了。园子外头重兵把守,听说皇上把上护三营都调来了,那可全是只听命于皇上一人的心腹精兵。还听说不少人都被抓了审了,不光园子这里,京里听说更多,京外也有。
高婕妤轻声问:“皇上会不会杀自己的姐姐呢?”
这话宫女可不敢接,高婕妤本来也没指望她答话,这是问给她自己听的。
“应该不会的。”高婕妤也想到了之前的惪王之乱。惪王闹腾的动静可比明寿公主大多了,他与皇上这一支的关系也早就疏远了,皇上不是一样没杀他吗?明寿公主还是个女子,还没折腾出点水花就被皇上一网成擒,肯定更不会要她的命。想象从前一样富贵尊荣不可能,但处置总得比惪王要强吧。
那些与此事无涉的宗室勋贵来请见,说不定也会替明寿公主讨个情面的。好歹也是皇上的姐姐,皇上如果自己说不出要赦的话,旁人递了梯子过来,皇上也好就势下台应了这事。
高婕妤不一直不愿意去想清璧堂的人和事,但想到皇上就绕不过清璧堂去。
昨天皇上和谢婕妤同来的,走时也不忘将她带上,晚上还是照旧宿在清璧堂,就好象清璧堂有蜜糖把皇上牢牢黏住了一样。她伤成这样,皇上不说来看看她,连打发人慰问一声也没有。园子里现在太医可紧俏着呢,各处都在传太医,就算那一点儿油皮没蹭破的,也说自己受了大惊吓,需要太医细心看诊。就算高婕妤比别人强势,太医也不可能围着她一个人转。可清璧堂那里天天雷打不动太医准点儿就去请脉,明明清璧堂上下没伤没病的。
越想越窝火,高婕妤恨恨的一敲床榻:“狐狸精,真是个狐狸精。”
早知道那一批进宫的美人里这么个祸害,早该先想法子除了她才是。昨天明寿公主作乱,她要是在混战中被人弄死了多好啊,偏偏她一点儿事没有,老天真是不开眼。
有这个念头的,只怕不光高婕妤一个人。
谢婕妤的独宠在宫中前所未有,她挡了那么多人的路,众人自然都盼着拔了这眼中钉。
王默言如常过来给玉瑶公主吹笛子,又和大皇子在一起待了多半个时辰。
大皇子满心里都是疑问,父皇那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同他释疑讲论,其他人又不合适。现在对着王默言,他不由自主就把疑问说出来了。
“先生,为何姑母要谋逆?明明父皇待她一向优厚,她为什么非要置父皇于死地不可呢?”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王默言心里虽然明白,但对大皇子来说,一来他年纪还算小,二来,他性情淡泊,并不能理解明寿公主心中那永无止境的权欲与贪婪。
“殿下虽然年纪还小,但想必也听过明寿公主昔日作为吧?殿下觉得她可算得一个值得敬重亲近的人?”
大皇子摇头。
他虽然以前日子过的闭塞,也听说过这位姑母做的事,少有恩义与人,揽权贪财,性情暴戾轻贱人命,件件桩桩都是劣迹。
“这样的人不会念着旁人待她的好,只会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住她。若是她真的谋逆成功,殿下想过清璧堂现在会怎样吗?”
大皇子果然认真的开始想,越想脸色越是难看。王默言怕他惊怒沉郁把自己闹出病来,赶紧劝说:“皇上英明果决,明寿公主这样的人不会成功的,殿下不必太过为此所扰。”
“先生说的是,”大皇子抬起头来,声音虽然轻,但眼神清明,话语坚定:“如果姑母真成功了,她不会放过清璧堂上上下下所有人,她还会杀死其他许许多多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想到昨天父皇问他的话,大皇子觉得自己当时的回答确实欠妥了。
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姑息。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这种你死我活的事情,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大皇子有些明白父皇昨天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了。
父皇希望他能自己想通想透这件事。
除了这个疑问,他还有旁的疑问。
“父皇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之前没有动作,而是放任明寿公主筹谋举事呢?”
王默言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两个词。
以逸待劳和一网成擒。
“这只是下官的一点浅见,殿下有余暇了也可以自己多想想,应该会比下官想的更周全。”
大皇子认真看着这两个词。他现在识字已经不少,这两个词他都认得了,意思也大略知道。他将词牢牢记住,在心里反复揣摩念叨几回,向王默言说:“多谢先生指点。”
王默言淡然一笑,轻声问:“殿下无需客气,听说谢婕妤昨日受了惊吓?”
大皇子说:“谢娘娘回来睡了半日,今天看着和平时并无不同,太医也没有说什么,应该是没事的。”
☆、一百五十 针线
皇上回来的时候都快三更了,孩子们都早去睡了,谢宁还在灯下做针线,青荷在下首陪着。怕晚上做针线活计伤眼,屋里多点了两盏灯。窗子已经闭上了,今天快傍晚时变了天色,这会儿外头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清璧堂的竹林在雨中沙沙作响,这声音听着让人心里安定。
白洪齐撑着伞跟随皇上到了门前,他自己的袍子上沾了不少雨珠,皇上只有两边肩膀上被雨撩了一点儿。
谢宁迎上前去,接过皇上的斗篷,轻声问:“您用过晚膳没有?”
“用过,不过这会儿又饿了。”皇上说:“让膳房再送点宵夜来。”
谢宁就猜着皇上事多,这个时辰不睡难免要饿的,早吩咐人预备着。先端到跟前的是个盖盅,谢宁用抹布垫着将盅盖揭起,里面是嫩生生的三鲜蒸蛋,虾肉与胡萝卜和牛肉一起切成碎粒洒在上面。
这是谢宁特意吩咐的,因为又想皇上能吃的合口,要滋养的,又要好克化不能积食,毕竟快到安歇的时辰了。
“这是你吩咐的吧?”皇上一看就知道,膳房可不会这么花样翻新,一说传宵夜,送来的都是老一套,要么是粥汤配面点要么是炸的酥的烘的各种果子配茶。皇上打小就没爱吃过这些东西,御膳房说是按规矩办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任祖宗定的这种规矩。
蒸蛋份量并不多,一个小盖盅皇上几口就吃完了,接着送上来的是一碗蒸叶儿菜,不多,也就一小捧,上头浇着一点蘸汁,吃起来松软香嫩。吃完了这个皇上还是意犹未尽,第三样是一碗鱼片汤,皇上笑着说:“可算不是个小碗了,刚才那两个朕还以为你是把玉瑶用的碗碟给端上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