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出来送客,青荷撑着纸伞亦步亦趋跟着,生怕大晌午的日头酷毒晒伤了主子。
到了垂花门前明微公主再三请她留步,带着两个孩子上了步辇回去了。
青荷扶谢宁回去,轻声笑着说:“主子今天精神不好,回去赶紧歇一会儿吧。”
至于她精神不好的原因,主仆两人心里都清楚。主子的事情瞒得过谁也瞒不过贴身服侍的宫女。
没有客人在跟前,谢宁的腰也就软下来,青荷看在眼里,心想等下吩咐青梅,给主子好生捶一捶。
大皇子觉浅,晚上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入睡,又容易惊醒,中午就更难睡着。还是李署令嘱咐他,即使睡不着,也静卧着闭目养神,倘若觉得躺着焦躁,也可以在心里诵一诵读过的诗篇经文之类。
大皇子现在就安安静静的平卧在床上,忍不住想起上半晌和乔书英说的话。
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子们在一块儿,总是难免问到读书的事。乔书英从四岁就开始识字读书了,一开始没有请先生,是乔驸马亲自给儿子启蒙。乔书棠虽然是女孩 儿,也一块儿跟着识字念书。从去年起公主府给乔书英请了先生认真教他。
大皇子到现在也没有正经念书,字识得不少,但是怕他伤神费力也没有人敢教他写字。他和乔书英相比,虽然说还大了他一岁,但是对方在这上头是远胜于他。
乔书英相貌堂堂,虽然比他小一些,可个头儿身量都比他要强。
下半晌同王默言在一起时,王默言讲了一段,见他有些出神,轻声问:“殿下有心事?”
大皇子待他很是敬重,王默言虽然是教坊中人,但是言之有物,知书达理。大皇子有什么疑难有时候也向他请教。
“今天明微姑母来清璧堂做客,姑母家的表弟已经读了许多书了。”
王默言一听就明白了。
在王默言看来,这两人之间是不能比的。公主之子可以得荫一职,也就是五六品的闲职,干领一份儿年俸,那么点儿银米不够喝一场酒办一场大宴的。如果想要将来风风光光做人上人,非得自己学得本事奋发上进不可。大皇子却不一样,无论如何皇上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至少一个郡王是可以封的,大约明后年就会有旨意。大皇子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但这些都是一般人的看法。对于现在大皇子这个年纪来说,他不会想到那些身外之物。他想的是自己还没正式进学念书,被别人远远的撇下了。
“殿下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如人?”
大皇子轻轻点头。
“殿下这样想也没有错。知道了自己的短处在哪里,才能学习旁人的长处,长此以往,路才能越走越宽,开拓眼界增长见识。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大皇子犹豫了下:“应该是孝义二字。”
“不错。”王默言说:“乔公子求学上进,也是他对父母之孝,对家门之义。那殿下的孝义在哪里?又该怎么做?”
大皇子一时答不上来,王默言安慰他:“殿下一时想不通,可以慢慢想。只是不要因为心事烦闷误了身子,会让皇上与谢婕妤忧心。”
“王先生放心,我不会那样糊涂的。”
☆、一百三十五 兔子
乔书棠回去以后,让人送了东西给玉瑶公主,都是上午说话时提过的一些小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谢宁陪玉瑶公主一样一样的看,都是十分别致的小玩意儿。
乔书棠看着就是个没成算的姑娘,送这些东西说不定不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是明微公主的安排。
但是东西确实招人爱,别说玉瑶公主,连谢宁自己都觉得很喜欢。整套细白瓷烧的兔子,从大到小十几只,两只大的,其它都是小的。看得出来不是印了模子烧制出来的,因为每一只形态都各有不同。配套的还有一个绿丝草编兔子窝。玉瑶公主一见这个就迷上了,摆弄个不停。
谢宁陪着她玩了一会儿兔子,玉瑶公主玩的高兴起来,不用人逗也说了几句话。
“十八个。”
谢宁又惊又喜,这一窝兔子连大带小可不就是十八只吗?
玉瑶公主单把两只大的兔子拿出来放在一起,其他的小兔按个头儿大小排成排。这些小兔子大小相差不多,玉瑶公主捧着两只看了又看,似乎从兔子的耳朵尖到矮尾巴全比量过了,这才十分郑重的给它们定了次序。
除了这套兔子,还有一套小房子。房子顶盖可以取下,屋子里桌凳几案样样俱全,床上还挂着玲珑精致的纱帐。这种手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有这样手艺的人又不见得有耐心肯做这种孩子的玩意儿。
谢宁小时候也有一些玩意儿,都是市集上买来的,用料做工都要粗糙得多,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宗室贵戚子弟们的消遣玩意,实在是叹为观止。
玉瑶公主来到永安宫的时候没有多少随身东西,谢宁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类似的东西,乔书英送的这礼物很让她喜欢。
“收了礼物,下次见了表姐要记得道谢。”
玉瑶公主点了点头,显然是将谢宁的话听进去了。
看来孩子还是和孩子一起玩得好。谢宁虽然细心,但是毕竟不会那么细致的明白孩子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玉瑶公主又不会说,单靠猜可猜不着小姑娘的心思,而且又实在费力。
或许该挑几个年纪小的宫女跟她作伴?
胡荣出去跑了一趟腿,回来时装了一肚子的新鲜消息,说与谢宁解闷。
谢宁这才知道高婕妤她们今天叫人备了船,到湖上泛舟去了。
她好奇的问:“都有谁去了?”
胡荣有些含糊的说:“请了不少人呢,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说是给贤妃下了贴子,贤妃身子不适也没有去。好象还请了明微公主,结果公主带着儿女往咱们清璧堂来了。”
谢宁先是有些奇怪他回话的时候那些有意无意含糊的地方,接下来她就明白了。
高婕妤并没有下贴子给清璧堂。她下贴子,谢宁也很可能不去,因为她脱不开身,上回去明寿公主那里赴宴玉瑶公主差点出事,这教训可是记忆犹新呐。前车之鉴犹未远矣,谢宁哪敢在这时候撇下清璧堂的三个孩子出去玩乐?
但谢宁去不去是一回事,高婕妤根本就没送贴子,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无视与挑衅。
且皇上前一天带谢宁与三个孩子去游湖,高婕妤马上整出这种花样来,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断她的作为。
这种事儿高婕妤做得出来,而且谢宁一点都觉得意外。
她根本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示意胡荣继续说。二皇子趴在榻上,裹着一件亮湖水绿的棉缎肚兜,绿底子上扎着红粉的花,互相映衬显得格外鲜亮。他趴在那儿,自己吭哧吭哧的使劲儿,手挥脚蹬的,终于一个用力成功的翻过身来。对于一个满身都是小肥肉才将将要满百日的胖娃娃来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胡荣拍着巴掌给小主子叫好,方尚宫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别拍马屁了,现在你就是夸出朵花来小主子也听不懂你说了什么。”
胡荣也笑着说:“小主子是听不懂,可是小主子的亲娘能听懂啊。不都说对着当娘的夸孩子比说什么好话都中听吗?主子一高兴,奴才就更得体面了。”
“行啦,你接着说吧。”
谢宁让人给胡荣端了碗绿豆汤来,又给他搬了一张矮凳,让他坐着慢慢的说。
“今儿游湖听说她们可不大顺当。一开始备下的船高婕妤没看上,嫌小,嫌旧,让人现去调换。”
谢宁好奇的问:“难道她们乘的不是昨天的船?”
方尚宫解释:“哪能呢,那船只有皇上发了话才能用上,高婕妤么,有艘两层的楼船也就到顶了。”
看来昨天游湖的事情园子里没人不知道了,高婕妤肯定也知道,看着今天的船,就想同昨天那艘美仑美奂的大船相比,那自然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胡荣接着说:“管事太监又赶紧让人张罗着换了一艘大些的船来,高婕妤还是不满意,可是时辰耽误不起了,要是再换估计得到午时,那些人不用游湖,直接在岸边就可以用午膳了。将就着上了船,没行出去多久就起了风,曹顺容晕船晕的厉害,不得不让人又把船划回来靠了岸,把曹顺容抬回去请太医诊治,其他人也玩不下去,就这么散了。”
哪怕谢宁没有兴灾乐祸的心思,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好笑。
“还真是一波三折。”
说完了高婕妤游湖不成败兴而归的事,胡荣看谢宁心情不坏,才又补上一句:“回来的时候碰见小叶公公,他才出园子刚回来,还说回来的时候在园子附近见着谢夫人了。”
谢刘氏?她又想折腾什么花样?谢宁了解白洪齐师徒二人的作风,倘若没事,小叶绝不会白白和胡荣提这么一句。
“她在做什么?”
胡荣谨慎的回话:“看着象是要进长春园。”
连方尚宫都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谢刘氏着实蠢的没法儿救。主子因着她们母女在人前受奚落,还惊动了皇上,特意派人把她们接出来。可谢刘氏居然还觉得长春园是个好地方,别人费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们母女捞出来,她还削尖了脑袋的想再往回钻,真不知道明寿公主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能让她如此利令智昏,还是她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底气,笃定明寿公主非照应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