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妈妈看梁氏脸色不佳,有些迟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将实情说出来。可她若不说,自有旁人会告诉太太,故而斟酌半晌后向妈妈还是说了实话:“听闻是常安大人吩咐的。”
“常安。”梁氏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握得死紧,将衣裳掐出了深深折痕,“重六竟敢把手插到我的厨房去了!”
国公爷在重家两房序齿里男子行六。重大太太自打老侯爷将国公爷过继到她名下后,就基本上都这样称呼国公爷。
向妈妈已经听习惯了。
她赶忙劝道:“即便国公爷管的再多、眼线再密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断然没有自己去谈的道理,国公爷即便再不愿,这事儿上也只能听您的吩咐。而且,这门亲事也是皇后娘娘点了头的。”
向妈妈一番话让梁氏的怒火稍息。
是了。只要拿捏住他的亲事,择出一个对她最有利的女孩儿来,不怕他往后能翻上天去。
“你帮我多留意着些。”梁氏吩咐向妈妈,“府内府外的事情也需得好好打听着。万不可有所遗漏。特别是郦家的那位四姑娘。”
梁氏十分在意这件事。
之前重六就是点了郦四姑娘得胜。如今他让人添的几道又都是江南菜。而郦四姑娘恰好前不久刚从江南回来。
那个煞神莫不是对郦四姑娘上了心?
听闻梁氏的吩咐,向妈妈赶忙应了声。
出了门后,向妈妈越想今日之事越是气闷。想到事情是重廷川身边的常安做的,就喊了个小丫鬟过来,低声道:“你去国公爷院子附近打听下,看看几位常大人这两天做过甚么。”
小丫鬟战战兢兢:“国公爷和常大人们发现了会杀了婢子的。”
向妈妈看不惯她这没出息的样子,低声道:“你一看就是个不成事的,就算在打听什么,他们也不会留意你。快去看看。若是能得了什么一丁半点儿的消息,我让你进院子伺候。”
小丫鬟还未留头,因着年龄小,所以出入垂花门的限制不似年长的丫鬟们局限那么大。她原本是负责打理府里道路两旁的花草,若是能进主子院子伺候,那最起码也是个三等丫鬟了。
听闻向妈妈的保证后,小丫鬟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自己先前的担忧了,当即拔腿就跑去做事。
常安此刻正在重廷川的书房外犹豫不决的徘徊着。
眼看着已经转了十好几圈,再不将事情回禀的话就显得太怯懦了些,常安只能暗叹口气,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进了屋,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屋中之人正奋笔疾书。纸张旁是个老坑天青端砚,端砚另一侧搁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因着离了水土,花瓣有些蔫了,在端砚青而微带苍灰的厚重颜色的映衬下,花儿显得瘦小而又娇弱。
男子提笔蘸墨时扫了小花一眼,原本淡漠的双眼稍稍和缓了下,略带了些温度和暖度。
听到开门声,男子并未转身望过去。视线从小花上挪走后,便又落在了眼前的素纸之上。
他身材劲瘦身量极高。即便常安在男子中算是高个儿的了,看着他的时候,依然要将头高仰起来方才能够望到对方的眼睛。
只快速觑了一眼,常安就赶忙低下了头,脊背有些犯冷,轻声说道:“御林军左统领。”
重重一声叩响忽地响起。
沾着墨汁的笔尖因着骤然的断裂而飞至空中又颓然落下。其上汁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了常安左手手背上,染出点点黑色墨花。
他一动也不敢动,头垂得愈发低了些。
“已经定了?”
淡淡的男声入耳,冷硬中隐含着金石之音,极其好听,却让人不寒而栗。
常安这个时候早已收起了惯常带着的笑眯眯模样,面容端肃十分艰难的开了口:“是。常康刚得了消息就让人赶紧禀与属下,陛下的旨意怕是过不多久就要下来了。”
“呵。”极轻的一声笑,不带有半点的笑意,只有无尽的讥讽,“她还是急了些。”
一边给他安排着婚事,另一边也不闲着,竟是将他留京的事情给想法子定了下来。
原本他打算的是过了这个年后就回北疆继续领兵作战。可她到宫里哭了一场,事情便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折转开来。
先是婚事,再是留京。往后还有甚么?
常安赶忙道:“太太也是一片好心。爷您——”
“母亲她何时不是为了我好?”重廷川慢慢转过身来,撩了衣袍在一旁坐下。
他五官深邃,相貌十分出众。可因着眼神太过凌厉冷峻,使人只敢去望上一眼。惊艳过后,再没勇气抬头去看。
重廷川大刀金马的坐着,抬指轻叩着椅子扶手,淡淡道:“可曾探听到太太当初是如何与皇后娘娘说的?”
皇后与梁氏具体说了什么,并不肯告诉他。
之前他也并未打算要尽数听从她们的安排,故而也想过要阻了那些事情,另寻他途来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天接连的意外让他忽然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若是能够“按照旁人的安排”“顺理成章”的去做,或许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甚至于,让他有些隐隐的期待。
因为或许要留在京里了,他才真正认真的对待此事,让手底下人去查个清楚明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自古如此。
常安惯来负责机密探听一事,听闻他的问话后,便道:“说是眼看着爷的亲事将要定下来了,盼着爷成家后享受天伦之乐,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又去求了皇上,皇上松了口。”想了想,他壮着胆子劝:“其实左统领也没甚不妥,其位在右统领之上,再进一步便是总统领。陛下终究还是信任大将军的。”
重廷川冷冷的望向常安,视线宛若利刃,刺得人心里发慌。
常安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硬生生撑着不曾继续再退。只不过刚才强行挺直的脊背,已经因为心惊而恭敬的躬了下来。
重廷川缓缓收回视线,眸色沉沉的望向窗外柳树,不言不语。
他明白,御林军负责皇宫和京中防卫,统领之人,非皇上亲信不可担任。
其实问题并非在于这个职位如何。
这是从三品官职。他有一品爵位在身,又被钦封为大将军,且这位置是天子近臣,朝中百官无论文武无不要给他几分面子。
而且他明白,皇上要他任这个职务是想稍后把他提为总统领,继而往九门提督的位置上推。现在的九门提督孟大人就是被陛下从这个位置一步步提上去的。如今孟大人年事已高,再过几年怕是就要辞官告老。皇上将他安排在此,用意颇为明显。
其实两年前陛下就曾劝他留京。只不过他婉拒了。
问题在于,自打父亲故去后,他愈发的不喜重家。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倒不如远远的去了北疆,还能落得个轻松自在。
比起和那些人纠缠不休,他宁愿领兵杀敌浴血奋战。
重廷川默然不语,常安紧张得冷汗直流。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万全在屋外说道:“爷,关于午膳的事情,小的有事要禀。”
虽然他没明说是哪一位姑娘,但常安今日在垂花门内外几进几出,已经心中明了。不过平日里国公爷想事情的时候不许旁人打扰,偏万全没眼力价非得这个时候插话。
常安有些担心万全会遭罚,偷眼去看重廷川,却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没有半点儿的不悦,甚至于唇角边还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进来说罢。”重廷川道。
常安赶忙开门让万全进屋。
两人擦身而过,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万全当即提起心来,半点儿都不敢放松。
重廷川侧眸望着桌案上端砚边的那株小花,语气沉沉的道:“说说看。”
“爷,听闻姑娘很喜欢那几道江南菜式,先前也只吃了那几样,旁的近乎未动。”
万全搜肠刮肚的把听来的那些事儿给说了,“姑娘口味清淡,偏甜,那些菜肴正合她的口味。只不过没吃多少就搁了筷子。但今日几位姑娘都用的不太多,想来也是无碍。”
重廷川听闻‘口味偏甜’后薄唇顿时抿紧。而后又眉心紧蹙,问道:“吃的不多?”
“是。”万全压低声音说道:“莫不是姑娘有些紧张?”
“紧张?”
重廷川极淡的轻哼了声。
他可不信那小丫头会和她姐姐们一样紧张。她根本就分毫都不在乎。不然的话,哪里需要郦老太太帮忙、甚至还将郦四老爷送与她的镯子拿给小丫头用?
想必她还是因为之前的争吵心情不佳罢。只可惜那事与国公府无关,他等闲不好插手。
重廷川沉吟许久,最终什么也未多说就让常安和万全下去了。
将要出门的时候,常安忽地想起一事,“爷,刚才属下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个小丫鬟在探头探脑的,不知是想打探什么。”
这个时候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模样,问道:“要不要小的想办法吓她一吓,让她再也不敢来了?”
“无妨。”重廷川拒了他的提议,“由着她去。你们心里有数便是。”
轰走一个,还会再来一个,何苦?倒不如留着,许是什么时候就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