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一次是陛下假借了娘娘的名头来让她进宫的又如何?
皇恩浩荡,皇上这是在提点她、给她指出明路!
重老太太看着荷珠,眼里头都快要气得冒出火光。好不容易让心情稍微平复了点,重老太太起身拱手朝洪熙帝道:“听闻荷珠已经到了放出去的年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准了。”
“你说。”洪熙帝淡淡的道。
“我家里仆从不够多,倒是正好缺了这么个机灵懂事的。不知皇上可否让她去了重家当差?”重老太太强行笑了笑,“娘娘当初也提过这一茬。认真算来,这也是让娘娘得偿所愿了。”
老太太侧头看了荷珠一眼,“毕竟她‘照顾’娘娘那么多年,也真是‘尽心尽力’得很。”
洪熙帝眼眸半眯,看着老太太眸中的冷意,稍稍点了下头。
“准了。”
寻常宫人出宫时的手续繁多,需要办上几日方能成功。可荷珠这一次却是只花去了没有多少时候。自从洪熙帝点了头到荷珠上了去往重府的小马车,前前后后统共才用了半个多时辰。
因着之前种种事情耗去了许多时候,重老太太入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如今在宫里又有这一遭的事情,从宫里往外行的时候路上已经暗了下来。四周的人影开始看不甚清。
这样昏暗的情形下,马蹄的哒哒声显得尤其的清晰,甚至于有点刺耳。
重老太太听得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着。待到到了国公府,她再也按捺不住,刚下马车就遣了人去木棉苑叫梁氏,边往香蒲院走着,边让人取了她的马鞭来。
重老太太的马鞭,那是当年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交给她的。鞭子是用铁铸成,足足有六尺长,上面带着倒刺。
听闻老太太要取这个东西,吕妈妈瞬间就紧张起来,赶忙悄声问道:“老太太要那东西作甚?那东西可真是出过人命的。您若是——”
“就是出过人命才好。”重老太太恨声说道:“有些人太过无法无天。不给点教训尝尝,恐怕不会知道收敛了!”
“可是——”
“闭嘴!”重老太太停下步子冷冷的看着吕妈妈,“你这人千般好万般好,最让人心烦的便是这张嘴。有什么话都不能好好听着,不能尽快了去做,非得说来说去让人厌烦了才作罢!”
吕妈妈伺候了重老太太那么多年,哪里想到老太太会对她说出这样狠戾绝情的话语来?当即就心里堵得厉害,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慢慢转过身去,自去了搁着那鞭子的地方去取东西。
梁氏到了香蒲院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充溢着一股凝滞的气氛。这气氛压抑得很,让人喘不过气来,硬生生的要将人憋到近乎窒息。
梁氏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那两个小混蛋没有回来,于姨娘也不曾过来碍她的眼。
对,于姨娘。
想到那个怯懦的女子,梁氏的心里一阵畅快。
阿查都表明了那是他妹妹了,也不知道重老太太知道后会是怎么一番表情。是低声下气的将人交出去再给西疆道歉?又或者是,坚定的非要说那阿查认错人了?
不管是不是这两种可能里的一个,又或者是还有其他的选择,重老太太肯定要心里头憋着一股火。而且,这股火包涵着很大的怨气和怒气。
梁氏十分欣喜的想着,重老太太脾气那么大,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将她气死。若真死了就好玩了。
“怎么了这是。”梁氏语气轻快的说道:“怎的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哭丧着脸。”
她毕竟是大太太,且是已故侯爷的妻。有个小丫鬟看旁人都没敢回话,就怯生生的悄声与她道:“老太太生气呢,还朝吕妈妈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原本小丫鬟还想说老太太带了个宫女回来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上,她想到了之前吕妈妈教她们规矩时候常说的一句话。
——话不能乱说。倘若说错了话、说多了话,可能会给自己找来祸事。
小丫鬟还是很敬佩吕妈妈的。这个时候想起了吕妈妈的教诲,就将后面那一半的话给咽了回去,没有主动提起来。
梁氏听说老太太果然在生气,不由笑了。暗道年纪大了果然是沉不住气,知道阿瑶就是于姨娘后,就连老太太也开始压不住兴子发起了火儿。
原先她就想好了措辞怎么应对,因此这个时候并不惧怕。看到老太太的房门紧紧闭着,她又多问了小丫鬟两句。见对方不肯多答,她就也闭了口,径直朝着房门行去。
走到近处了,她方才发现这间屋如今门窗紧闭着。
因为到了夏日,所以一般窗户都会打开通风,即便是天已经黑了,只要还没就寝就会敞开着。
但现在为何却是闭上了?
梁氏心里头泛起了嘀咕。她到了门边就推门,哪知道门从里头上了栓。她只能抬手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
在撩开帘子的刹那,梁氏听到了身后有动静。她想要回头去看,听闻是婆子在拦下向妈妈她们,她就没有当回事。
丫鬟婆子还有妈妈原本就要拦在了院子里伺候的,一般都是在廊下听差。这个时候不让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梁氏这就收起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直接踏入门中。刚刚整个人进到屋里,吱嘎一声门就再次闭合。
回头看了眼闭合的房门,梁氏脚步停了停,这才转头看向屋内。
望向重老太太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开口便是:“听闻老太太今儿进了宫,不知娘娘……”
那句“不知娘娘是不是又想老太太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砰的一声重响就在屋里响起。
老太太看也不看被掷到地上的东西,只看着梁氏,扬声喝问道:“这些年来你们梁家到底做了多少手脚!”
梁氏思量着老太太还是在计较阿查那件事情。不过阿查是于姨娘的哥哥这事儿,虽然遮掩下这个实情和她有关系,但她可不是将于姨娘从西疆带来了京城的人。老太太就算和她计较,也不能在这事儿上说她什么。
于是梁氏十分笃定的说道:“老太太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您问我,我去问谁?”
“那你就问问她!”重老太太抬起手来,指向了屋中央。
梁氏这才发现了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如今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点了灯。灯光不亮,又因几盏灯都是在屋子四周,所以照到中间那人身上的时候光亮就变得愈发的暗了。
因着见到对方的次数并不是特别多,梁氏和她并不算特别的熟悉。看到那身段的时候梁氏觉得有点眼熟。再去瞧容貌,那肿胀的脸颊让人有点分辨不清,扰乱了她的视线。
梁氏看了片刻,又想了好半晌,忽的从那双会说话一般的眼睛里看出了点端倪。饶是她一向镇定,此刻也不由得有些乱了阵脚。
“你怎么会在这里!”梁氏看着荷珠,不敢置信的低叫道。
一言既出,她发觉了失言。幸好她还算机灵,赶忙又补充道:“你不是应该在宫里伺候娘娘么?”
荷珠双手被反绑着跪在地上。听了梁氏的话,她的眼泪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拼命摇头,就是不说话。
重老太太神色冰冷的看着梁氏,“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装。”
“老太太明鉴,我在家里一向规规矩矩的。装什么了?”梁氏亦是冷笑,“倒是老太太,答应的事情从来不兑现。若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功夫我远远不如老太太。”
“是么。”重老太太拿起了手里头的马鞭,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阴沉沉的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们靖州郝家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个女孩子从小就开始教导着怎么伺候人。特别是,进、宫伺候人。”
直到这个时候,梁氏终于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的已经知道了荷珠的身份。
也是在这个时候,梁氏忽地发现,老太太竟然也能露出这样阴冷狠戾的神色。想那老太爷这样和善的一个人,重六他们的阴狠许是就是遗传了老太太?
在这一刻梁氏想要仰天大笑。
早知道如此,她们当初或许就不该寻了这么个人合作。
“她是郝家人又如何。”梁氏看着重老太太,讥讽的笑道:“你们镇日里算计我们,我们总也要留点后招。不然的话,梁家哪天被重家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的确是她母亲寻了来的。只不过能够一步步走到最后,让重皇后将荷珠视为心腹,这倒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了。
她们原本打算的是倘若荷珠能去到重皇后的永安宫就是最大的幸运。哪知道她们竟是还能幸运到了这个份上。
“说起来倒是多亏了老太太。”梁氏这次倒是真的笑了,“幸好老太太疼皇后娘娘,镇日里告诉我们娘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才使得荷珠能够摸清了娘娘的喜好,能够事事顺着娘娘来。也多亏了老太太总是在说娘娘讨厌什么,这才使得荷珠也能知晓娘娘厌恶什么,一次次的将其避开。”
话说到这儿,梁氏忽地反应过来,荷珠的成功是必须的。毕竟有老太太这样的“助力”在。
这样想着,梁氏就放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