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来此人,并不简单。”肖远说道:“六奶奶知晓他的出身罢?”
“他的出身?”郦南溪讶然,“不是向妈妈之子?”
“我指的并非如此。而是他往年的行事作风。”肖远认真说道。
郦南溪这便不晓得了。
这种事儿在重廷川看来全是小事。他根本就不可能将一个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莫说是张来的行事作风了,即便是张来这个人,他都不见得能记得住名字。
昨儿郦南溪和他提了,今儿郦南溪等他回来再问,许是已经忘了那小子姓甚名谁了。
肖远斟酌着说道:“此人少年时行差踏错,沾染了一些恶习,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后来虽然改过,却也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如今那布庄就有这些人帮忙‘看顾’着。”
这事儿郦南溪倒是不知晓,奇道:“向妈妈竟是不管着的?”
若她没看错的话,向妈妈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而且是梁氏的左膀右臂。这样能干的一个人,怎会由着自己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肖远就又笑了,这是这笑容和之前的温和笑意大不相同,甚至带了点讥嘲之意,“向妈妈只顾着梁氏那一边,怎还能顾得上自己的儿子。梁氏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向妈妈是她身边跟久了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郦南溪之前就发现肖远对梁氏的意见很大,提起梁氏的时候,他根本不说“重大太太”,只称呼为“梁氏”。
或许是因了替重廷川鸣不平的关系?
“原本梁氏也不答应向妈妈让她儿子去管布庄。不过,向妈妈说她的孩子定然对梁氏衷心,故而梁氏松了口。后向妈妈又说张来的‘来’字应了那布庄名字,梁氏方才答应让他试一试。”肖远见郦南溪沉默不语,思量了下又道:“那张来旁的不说,脑筋是极其灵活的。又有贩夫走卒相帮,剑走偏锋倒也让生意不错。”
郦南溪颔首道:“既是如此,此人怕是有些不好对付。需得麻烦肖掌柜多留意些了。”
“奶奶太过客气了。”肖远说道:“这事儿本也是我分内之事。与奶奶说起那些,不过是向您提个醒,免得日后若是遇到了那向妈妈的什么事情,奶奶心里没有准备。”
而后他寻思了下,终是说道:“爷对这些事情太过不在意了些。依我来看,那些人欠了爷的,需得一一讨回来才好。奶奶若是有何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来说。”
这番话很是推心置腹。
郦南溪就也未和他绕来绕去的手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多谢肖掌柜。往后有事的时候,还要与你多多商议。肖掌柜不嫌烦就好。”
一个“多多商议”,就是在说她要管的不只是这一点事情了。
肖远明显松了口气,与郦南溪拱手揖了一礼,“奶奶太过客气了。本就是某该做的,奶奶不必如此。”
两人又就福来布庄的事儿商议了一会儿,郦南溪这便往楼下行去。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往翡翠楼来了。如今既是到了这里,总要看一看,选一些合心意的首饰才好。
肖远发现了她的意图,悄声道:“不若我带奶奶选些好的?”
“这倒不必。”郦南溪笑道:“肖掌柜自去忙便是。我随意看看,有喜欢的就拿着,没喜欢的权当散散心了。”
肖远知晓重家的内宅里颇有些复杂。看郦南溪这样说,想她出来一次怕是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就也未再多说什么。甚至还不许女侍们粘在她身边跟着,只让她一个人随意的到处走走,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这样的安排下,郦南溪倒是真的更为轻松一些。
她往每个屋子里都走了一趟。
先是赞叹下那些首饰做的好,而后看着这楼里富丽堂皇极致奢华的装饰,又想起来这里的装饰都是新东家亲自设计亲自安排……
思及某人,郦南溪忍不住腹诽。
看着这么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来的,怎么就能想出来这么奢靡的装潢风格?倒也奇了。
她亦步亦趋的往前行着,每到一处,就不由的去想,重廷川在这一处里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到底为什么将这个地方装饰成这般的模样。
说来也怪。
本是为了首饰过来,但是一琢磨起他的种种意图后,她竟是觉得这里的装潢更为有趣,到最后已经全然忘记了首饰二字,只一味的望着这里边边角角的每一处,思量着重廷川看着它们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忽地旁边响起一声嗤笑。
郦南溪本还未想到那嗤笑声是朝她而来,根本未曾理会,依然自顾自的自己想着。直到眼前视线被遮住,原本在她跟前不远处的一个琉璃灯柱被旁人的身体遮挡严实,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而后抬眼望了过去。
谁料在她跟前的竟是许久不曾谋面的五姑娘郦丹溪。
郦南溪有一瞬间的疑惑。
——郦丹溪分明被肖掌柜的严令禁止进入翡翠楼。为何她还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仔细看清了郦丹溪的面容后,郦南溪的心里便有些了然。继而错愕不已。
郦家孩子相貌都不错。原本郦丹溪的相貌也是属于拔尖的,所以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她都略施粉黛就罢。
但是如今的她,却是浓妆艳抹。脂粉涂了厚厚的一层,口脂用的颜色很艳。眉毛虽细,颜色却也画的浓重。
这样一来,倒是真的有些看不出是她了。
一来,翡翠楼引路的女侍不见得知晓朱家妇的身份就是郦家五姑娘。二来,女侍或许是认不出这样妆容浓厚的郦丹溪了。不小心让她进来了也是有可能。
郦南溪想着,这儿的管理还是有些疏漏。往后需得和重廷川还有肖远说一声。免得再出来这样的岔子。
她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自己和郦丹溪的距离,这才问道:“五姐姐也来了?好巧。”
“可不就是巧么。”郦丹溪看她退后,倒也没有逼近过去,只拿自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郦南溪,“七妹妹最近如何?未曾见你,也不晓得你如何了。”
说罢,她又掩着口笑,“听说梅家的赏花宴上你们重家人离开的早。而且,还出了点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不过,重家这般麻烦,你却不得不进去了,也是让人同情得很。七妹妹暗地里做了这么多的手脚,如今却过得不太如意,当真让人觉得可悲可叹。”
她说话的时候五官微动,郦南溪这便发现了她掩藏在浓厚妆容下的疲惫。
原先郦丹溪虽然心思多且深,但她还不若现在说话这样刻薄。
郦南溪看着这样的她,只觉悲哀而怜悯,却根本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心思动摇半分,“重家如何,五姐姐你无权置喙。我的日子如何,我自己知晓就罢了。”
语毕,她勾唇笑笑,“至于五姐姐,你过的如何,你自己也是晓得的。不知大堂兄为你择的这一门亲事,你可还满意?”
当初老太太为五姑娘选择的是另外一门亲事。
那后生家里虽然已经破败,但那林公子好学上进,前途大好。
偏偏郦丹溪觉得那一家不够荣耀,让她的兄长选了另外一门亲事与她。结果,就嫁给了这静安伯府旁支的一个男人做继室。
朱丽娘是静安伯嫡亲的孙女。那男人的事情,朱丽娘知道的不少,就说与了郦南溪听。
据说,那男人妾侍很多,有不少的孩子。而且又不少个专情的人。郦丹溪虽然容颜不错,但新鲜劲儿过去后,男人就止不住的继续寻花问柳。更何况,他不求上进,只靠着家里的那点产业过活,看着过的光鲜,实际上家里境况很是窘迫。
年纪轻轻就做了继母,且男人又靠不住,郦丹溪的日子过的很不顺心。
朱丽娘本也不是爱管旁人闲事的性子。不过是知晓郦南溪和郦丹溪是堂姐妹,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她。
听了郦南溪的话,再看到女孩儿分毫都未有折损的娇俏模样,郦丹溪顿时恼羞成怒,逼近一步恨声道:“郦南溪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亲事本就是你从我手里夺过去的,你这样昧着良心做事,半夜醒来也不怕有恶鬼缠身?”
郦南溪被她这恶毒的话气笑了。
这种人,理她作甚?
郦南溪转身就走。
谁知郦丹溪却并不肯轻易放过她。郦南溪刚刚迈出一步去,郦丹溪就提着裙子追了上来,从前头堵住了郦南溪的去路。
“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郦南溪淡淡问道:“莫不是觉得我眼前的路比较好,所以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行到哪里?”
郦南溪的意思是在说郦丹溪非要截住她去路一事。
郦丹溪却觉得,郦南溪那话大有深意,看着是说路,其实就是在暗指亲事。郦南溪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非要觉得那卫国公夫人的位置是她的,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国公夫人那几个字。
郦丹溪这些天的所有委屈所有气愤一时间全部爆发,顿时就遮掩不住心里的情绪,叫道:“你在说什么!告诉你,虽然你现在身份尊贵,但长幼有序。身为姐姐,我还是可以教训你的!”
她扬起手来就欲打下去。谁知手刚扬到一半,就被人将手腕握住了。
两人同时望了过去,便见旁边站着的女侍正抬手紧握着郦丹溪的手腕,神色淡然平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