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非白就像睡着了一样,宁静祥和。梅若英想起出征之后,每隔几天都会接到他的信,信中不过寥寥几句,言语朴实真挚,无非盼着她早日回来,说他很想她,孩子们也想她,他过得很好,身体也在缓慢地康复;甚至有一次,他还在院子里晒了太阳;到了大年三十的时候,和康郡王梅如涵两个人陪着孩子们放了烟花.....
梅若英强忍住翻涌而来的伤感,将手放在他俊雅冰凉的脸颊上,失神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腊月底....”
“你们先下去吧,朕要和他说说话,好好算算这笔账。”
殿内冰冷寂寥,梅若英不胜唏嘘,坐于慕非白身旁,喃喃道,“....骗子,你们都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剩我孤家寡人,....于心何忍?”
她低声埋怨,细细打量他时,在冰块的下方处又发现了不少的信件,信封的右下角,和她从前收到的一样,都标注了写信的日期,信件一直写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按照日期的次序,一封一封打开看,上面都是对她的思念,还有一些家常琐事,告诉她宫里一切安好,前朝稳定,大家都盼着她回来。
梅若英无法想象她走后,慕非白是如何撑着最后一口气,又如何写下这些东西的。他耗尽所有精力,且花了很长的时间将深情厚谊掩藏在字里行间,而她在短短的一炷香之内,全部看完了。
最后一封,上面写着承明二年三月初三。那是他写的最后一封了,她拿起来,万分不舍。
“非白,我不食言,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本来想走之前告诉你的,”梅若英努力平静情绪,慢慢道,“衡儿,是咱们的孩子。”
“你那么聪明,不知道有没有猜得到我要说的是这件事情?”她说给慕非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么你呢,你又瞒了我什么呢?你是不是把真相,都写在信里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打开了信件,洒金桃花笺上是慕非白俊秀飘逸的字体,他没有在开头称她为皇上,而是“吾妻朝云。”
他说,“朝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说,“我看着衡儿,会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可是彻儿叫我父亲的时候,我同样觉得欣慰,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
他说:“我曾奢望过做你唯一的男人,但我知道不可能。因为我的妻子,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人,我不配独自拥有她,只要她开心,我就快乐。”
他说:“朝云,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呢。现在说出来,你可千万别和我计较。还记得四年前的七月初七吗?我在城外河边观花灯,你的马车从路边经过,你掀了帘子,我看见你,我的心都不会跳了。”
慕非白你就是傻子!梅若英眼眶发红,信笺在手中轻颤不止。
他说:“朝云,你肯定会笑话我傻,我可是京城四公子,怎么会傻?你以为那是我们的初次相遇,可对我来说,那不是。因为更早的时候,我曾经看见你身穿战甲,率百余骑兵出城,英姿飒爽。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威武自信的姑娘,从那以后,我的心里眼里,都是你的影子。
“我之所以会在河岸上观灯,就是知道你一定会从那条路上过来,也一定会看见我。倘若你看见我,以你当时‘风流公主绝对不会放过美男子’的名头,一定会带我回府。这样,我才会有机会和自己心仪已久的姑娘朝夕相处。”
他说:“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提前规划好的,包括穿什么衣服,提什么灯笼,什么时候露出笑容,倘若你问我,我要怎么回答等等。其实我虽然号称四公子之一,可是在你面前,我还是没有什么信心能让你一眼看上我。”
朝云,我知道我们相遇太迟,所以我一直没走进你的心里去。可是能在紫禁城陪着你,我也很开心了。
朝云,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在河岸上观灯赏景,我还要等着我心爱的姑娘路过将我掠了去,不过,你可不可以早早的坐着马车过来,在遇见裴越之前,可否先遇上我?
梅若英双眼渐渐模糊,内心愧疚悔恨。慕非白洞悉了一切,她始终没有真正爱上他。到了最后,唯一所能做的,不过是将慕非白的信笺紧紧攥在手心里,贴在心口上,不住地念叨,“对不起,.....,非白,对不起。”
慕非白,对不起。
四年前七月初七城郊河畔,夜空星光满天,河面灯火点点,慕非白一袭靛青色的宽袖长袍,手执梅花灯笼,迎着微风站在岸上,衣袂飘飘,风华绝代。那时,她刚好坐着马车路过,听见她的侍女啧啧赞叹,“天哪,好俊俏的公子。”
于是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一眼,究竟是劫,还是缘。
离合总关情,聚散终有时,梅若英坐得太久,挣扎着站起来,看了慕非白最后一眼,“非白,我该走了。多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在我最无助和最失意的时候。这辈子我要还的债太多,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补偿你。”
她没有再回头,手里拿着那一摞信件,跌跌撞撞出了承乾宫,桂子上来扶她,被她推开。黄瓦红墙内,冰天雪地里,她走的漫无目的。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她早该意识到,自己会有今天,可惜今天,来的那么突然。
她失魂落魄,脚下一滑,不小心坐在雪地里,桂子起身扶她,她干脆手脚散开,平展展的躺着,仰望天空不断飘下来的雪花。
“皇上,奴才知道您伤心,可龙体要紧啊!”桂子数度哽咽,皇帝肩部的伤口一直未能很好的愈合,他似乎都看见血迹透过衣衫渗出来。
梅若英视若无睹,任由数不清的细碎晶莹洒落在自己身上。不久以前,紫禁城里有个男人,也喜欢这样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企图用冰凉麻木自己,而现在,孤独如她,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这是原句,是一首歌的歌词。然鹅我不告诉你,我要一个人唱,(*^__^*)
下章开始,春天回暖,我女王大人的盛世要来啦。
眼花,不通求捉,捉住了明天改,挨个儿么么哒。
☆、第五十二章
承明二年正月,女帝因贤贵妃慕非白“履和思顺、端恪本于天怀;体巽居谦、温庄发乎至性①”追封其为敦贤皇贵妃,并以皇后之礼隆重下葬。不久,又寻机会赦免早前因江踵贪墨案受到牵连的慕家叔伯之罪。慕氏一族重返京城,对女帝感恩戴德,沉痛哀思仙逝的皇贵妃自不必提。
自回到紫禁城后,女帝梅若英曾在雪地里贪凉,加之伤口未愈,风寒加重,大半个月没上朝,政务交由内阁商议,仍然召康郡王秉笔批红,前朝一如往常,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打仗伤了元气,不光是天下需要休养生息,群臣亦体谅皇帝辛苦,又为着她刚死了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嫔妃,直接或者间接地对女帝不问政事表示理解和宽容。
至二月中旬后,天气才真正的变得暖和起来,女帝也缓过了这口气儿,正式将视朝听政从三日一朝改为五日一朝,只大多数时间仍然在养心殿召见臣工,或者于西暖阁与阁臣询政议事。经历过战争,经历了亲人的离去,女帝依旧是那样的庄重威严,只不过那气色和神采,在众人看来,就和她无从遮掩的头发一样,沧桑了许多。
“皇上,康郡王昨儿拿来一盒乌发膏,说是很有效果,永不褪色,要不咱试着染染?”
女皇的两鬓如今也间或掺杂了几缕白发,桂子心生焦急,年纪轻轻的,脸上和从前一样光鲜亮丽,偏偏这头发看着很是扎眼。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皇帝不当回事儿,他这个皇上跟前头号总管却没法再忍了。
“治标不治本,染了还会有新的长出来,乌发染不尽,白发复又生。”梅若英状态轻松,有意调侃自己。二十四岁,对梅若英来说,早已不是爱俏爱笑的年纪,每日勤勉于政,心无旁骛地治理国家,于梳妆打扮上并没有任何兴趣。
其实古人有句话说的也挺在理,女为悦己者容。不过她梳妆打扮了,给谁看?天下的臣民只要吃得饱穿的暖,谁还会在乎女皇帝头上的白发多还是黑发多呢。
女帝固执,桂子便不再坚持,只暗暗惋惜康郡王的一番苦心终究白费。康郡王为让她头发变黑,差点急的连自己的头发都弄白了。
染发的事情,桂子此后在皇帝面前再没有提过,反正内服外用的药都不管用。第二天康郡王梅如涵进宫时,桂子按照皇帝的嘱咐将乌发膏退还给他,梅如涵接过来,脸上失望之极。
“皇上.....不肯用么?”
桂子摇摇头。“皇上已经不在意她是什么样子了。”
“也罢,反正皇上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梅如涵说起他皇姐的时候,脸上写的,远远不止敬仰二字。
“您说的是。”桂子微微一笑,暗道:皇上是您的白月光,可您不是皇上的心头好,......白搭。
两个人正聊着,梅若英慢慢踱进了养心门,见着梅如涵,问道,“我记着今儿没召你,可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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