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那孩子还爱笑,疼起来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渗出来,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她的意思,赵元怎么不知。况且这事动静这么大,他不可能不给文武百官一个交待。
于是,赵元看了辰妃一眼,抬手作了一个让她坐下的手势。
接着,他对下面的人说:“传朕的旨意:醇王抗旨不遵,出言不敬,不宜再留于洛阳。遂贬为醇郡王,驻守云州,明日启程,此后无圣旨不得回京。”
刘福全听罢,双眉紧皱,神色紧张地慢慢退出殿,赶往醇王府传旨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辰妃听到了皇上的这个决定,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欣喜。她的两道柳眉慢慢锁了起来,失落之意溢在眼角,好像被贬的不是醇王而是睿王一样。
因为,精明如她,已经察觉到皇上这是明贬暗升。
云州是大齐国北疆第一重镇,不仅是抵抗契丹南下的关口,更是与西域诸国贸易的枢纽。
尤其在南方的几大柱国与西域断了往来后,这里便成为了中原各大商贾贵胄聚集之地,用“日进千金”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里还囤积着大齐国的三十万精兵。经过层层严格的筛选,这里的武将皆忠心耿耿,兵法纯熟。
文臣更不用说,精于贸易的、管理的、文化的、农业的、畜牧的、纺织的……各行各业的精英皆聚于此地。可以说这里是除洛阳以外,大齐国的第二个经济文化中心。
统领这样一个地方,不仅能扩宽眼界,结交名士,更重要的是可以积累政治资本。
辰妃以前也曾多次试探过赵元的心意,希望能派睿王去云州历练,赵元一直都没有松口。没想到,为了醇王,今日他却这么轻松地答应了。
尽管心里为儿子叫了一百次委屈,可辰妃最终却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因为通过这件事,她已感受到了赵元对嫡子特别的宠溺与厚爱。
“有些事情明争是争不来的,还好,来日方长。”辰妃强压住了心里的酸楚,默默地安慰自己说。
赵元见辰妃最终没有说话,心里忽然柔软了一下:“她倒一直都是个懂事的。”
就在赵元准备起身离开时,皇后忽然站了起来,神色幽怨地看着他。
“皇上就忍心把扶楚留在那苦寒之地吗?”在皇后看来,此时让醇王离开洛阳就是流放。
见皇后终于开了口,赵元只能回应:“梓童,何出此言?扶楚身为皇子为国分忧不是应该的吗?”
“皇上是不是因为天渊池之事牵怒于扶楚?”因为儿子的离开,皇后的理智已被情绪所左右,开始有些不依不饶了。
赵元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沉不住气了。可是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明了,况且还当着辰妃的面。想来回到隆康宫后,她平静下来,自然就想通了。
于是赵元垂下眼睑,冷冷地说:“今日之事虽无明显证据是醇王主使的,但他的手下犯了事,他难辞其咎。”
皇后听了他的话,知道今日的决定已无可挽回,心中的愤恨已到了顶点。她想:“你让我骨肉分离,我便也不能让你好过。”
想到这里,皇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既然说到难辞其咎,那今日赛舟大会的主管杜允央便是第一个逃不了干系的!”
她这话一出,赵元本垂着的眼睑,立即抬了起来,神色中已有藏不住的愠怒。
皇后见他这样,更觉得解气,接着说:“现在便将她带到掖庭局来,当着大家的面上了刑,没准能招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这话一出口,先不说赵元是怎样的反应,就是辰妃在心里都要暗道一声:“太过了。”
杜允央,一个五品女官一入汉阳宫就能主位聚藏诗书典籍的淇奥殿,其间的含意不言而喻。宫里人人心里明白,人人都不说破,皆是想顺应着皇上的意思。
可今日皇后竟然逆着来,把她揪出来打击赵元,真是愚蠢的可以。
辰妃低着头,将手中的赭色绣仙桃纹三法纱帕子拢在腮边,掩住了唇角的一抹冷笑。她心说:“当年若不是先帝赐婚,以皇后的资质如何能坐了这个位子?”
“这些年,若不是因为生有嫡子,而且皇上又是个极念旧情的人,皇后又如何能在这个位子上稳坐了这些年?”
“不过,恐怕这一次,皇上也不能再容她了。”
果然,赵元语气已经严厉起来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身为皇后连这一点都不懂吗?现在没任何证据指明此事与杜允央有关。”
“可你却要将她抓到掖庭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用刑?真真是连村妇的见识都不如!”
皇后见赵元为了杜允央动了怒,她看在眼里,心里的情绪更为复杂,不知是报复后的痛快还是更加猛烈的失落。
既然这样,不如今天就任性到底。
皇帝已经恼了,便更要的把这件事办了,否则不是白恼了一回吗?
于是皇后接着说:“梓童掌管后宫以来,一向恪守宫规,赏罚分明。天渊池出了这么大的事,主管的女官却毫无责任,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纵然她没有参与此事,但疏于管理这一项却是怎么都逃不掉的。单凭这一点,她就不能再留在汉阳宫。”
“应该拉到这里打四十大板,辇出宫去!”
☆、36.第36章 又见离人泪
允央回到淇奥宫时日已西沉了。
随纨为她推开宫门,正立在庭院里收衣服的饮绿赶紧迎了上来:“郡主,您的脸色不大好,可是累坏了?”
允央虚弱地点点头:“今儿个天渊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留下来收拾残局。所幸众位宾客没有受重伤的,最多就是奔跑中擦破了皮,受了惊吓而已。”
随纨在旁边扶着允央:“郡主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没粘呢,快让溢芳斋备着去。”
饮绿应了一声跑去布置了。
允央此时双腿却是再也走不动了,想找个地方歇一下。
她一扭头,看到庭院西边名叫浅苹洲的花圃中,一棵老山茶花树上水红色的花朵开得娇艳欲滴。树下团团丛丛的蔓陀罗花也正打着月白色的花骨朵。
在山茶花树伸出的一根粗壮枝干上,有人用铜链子与彩绸扎了一个秋千。微风拂过,秋千未动,彩绸先舞,飘飘摇摇,犹如七彩祥云一般。
“这是谁这么手巧,早上出门时都还没看到呢。”允央看着秋千,眼角已有了淡淡笑意。
“谁的玩心能怎么重?多半是石头和执壶他们两个。”随纨说。
“走,我们看看去。”允央说着,拉起随纨的手往浅苹洲里走去。
走到秋千旁边,允央抚摸着上面柔软的绸缎,想坐上去试试。她是闺阁小姐,举止谨慎,坐上去前,先使劲拽了一下悬着的铜链子,试试结实不结实。
这一试不一要紧,就听得哗啦一声,秋千掉到了地上。树上噼里啪啦落下了十几个小小的碧桃。
接着,一个铜盘落了下来,正巧撞到了旁边的山石,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刚过,就听到宫门边上的厢房里传出执壶开心的声音:“上当啦!上当啦!石头你今天栽啦!”
接着,就看他满脸坏笑,一溜小跑地赶了过来。可一抬头,在破损的秋千旁看到的却是允央与随纨目瞪口呆的脸……
“郡主啊郡主,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只是为了和石头开玩笑啊,我可不知道是您啊……”执壶反应倒快,一见情况不对,马上咕咚跪地顿足捶胸地哭了起来。
允央还没说话,随纨已气得脸都绿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拧住了执壶的耳朵:“郡主和我差点被砸着都没哭,你倒先哭起来了,哪个给你委屈受了?”
执壶的耳朵被随纨狠狠一拧,疼得哇哇直叫:“好姐姐松手吧……郡主快救我……”
允央见了眼前的情景,却没说话。
淇奥宫里的小太监虽然平日里机灵活泼,有时却也十分顽劣。今天这事没伤着人也就罢了,若是伤了人,或是旁人看去了,又要引起风浪了。
所以今日让随纫给执壶些教训也是好的。
允央回身看了看旁边好好的秋千已成一片狼藉,眼睛里刚浮现的些许笑意已被愁容所取代。
她心想:“彩绸零落,难结鸳鸯双扣;乱声一片,锦鸠惊散梢头。这些似乎隐隐有悲音啊。”
饮绿这时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赶着跑了出来。走进浅苹洲后,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她一时也气不过,跑到执壶旁边,帮着随纨使劲掐了他几下。这才回来扶住允央的手说:“郡主,先回殿吧,换了衣服,该用晚膳了。”
允央回了内殿,换下了官服,重新梳了头,挽了个双燕髻,云鬓边插了一支珍珠点翠镶宝石金蟾簪。
饮绿在旁服侍她换上了一件湖色绣百果纹的捻金番缎窄袖夹衣,内衬鸭卵青的素色罗裙。
换好衣服后,允央坐在炕桌边还没吃了几口饭。就听得宫门边上有人说话,像是石头的声音:“快让我去见郡主……有要事……”
允央看了饮绿一眼,饮绿会意,走到殿门口对外面说:“不要吵吵嚷嚷,有什么事进来回。”
很快,满头大汗的石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郡主,刚才我在天街上碰到一个从掖庭局里溜出来的小太监。他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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