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一人多高的铜镀金嵌七宝缕空重檐六方香亭在曦光中,泛着灿灿亮光,晃人两目。久违的苏合香从香亭中袅袅地飘出,渐渐随着薄薄的晨雾在庭院里散开。
十几个宫人一扫平日的闲散安逸,全都敛眉正色,一脸肃然地立在窗下,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
自己私自去探望王充北的事被皇后知道了,她多半已在皇上面前告了自己的状,所以今天再入长信宫,多半是凶多吉少。
尽管如此,允央却一点也担心不起来,心不知为何还扑扑地跳得更快了,不像是去领罪,倒像是去赴约。
绕过十二扇紫檀木边架雕楠木心花卉屏,允央走进了长殿宫的东偏殿。一抬头,就看到赵元盘腿坐在博古格子宝座床上。
本来他正和旁边的人说着话,见允央走近了,便闭上了嘴,扭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赵元依然梳着将军髻,身上穿着一件金地连丝孔雀羽斜领龙袍,束金累丝镶青金石、比霞玺行龙纹腰带。
允央曾为赵元做过一条轻巾,当时的尺寸都是在红绡帐中亲自用手一寸一寸量的,他的身量允央自然最为清楚。
趁行礼的功夫,允央打眼一瞧便看出半年多没见,赵元瘦了不少,脸色也黝黑了些,一时心中一软,便幽幽叹息了一声。
她暗地里想:“这半年多里,他天天风餐露宿,****刀光剑影地怎能不操劳得憔悴些。便是这后宫也不让他省心,还差点出了大事。这刚一回来,一口气都没歇又要来审妃嫔间的公案,实在是……”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便有些分神。赵元见允央一进来便盯着自己的腰带看了好几眼,便轻嗽了一声来提醒她。
允央听到赵元的咳嗽声,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大殿之中还有旁人。皇后正坐在赵元的左手边,敏妃坐在赵元的右手边。
允央月份大了,转身也是慢慢的,她曲膝向皇后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看着她,眼神非常复杂,有带着妒忌的憎恨也有胸有成竹的窃喜。她见允央行了礼,自己当然也要客气两句,便语带关切地说:“多日不见敛贵妃倒是丰腴了不少。你这月份大了,久站可不好,来人,给敛贵妃赐座。”
说完,皇后很自然地扫了一眼赵元,赵元也正看着允央,但是脸上却是什么表情也瞧不出来。他眼中无悲无喜,无嗔无怒,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这样看着。
皇后一时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态度。她暗自思忖:“今早皇上回宫得知太傅与王充北等人已死的消息时,颇为震怒,放出话来定要严查。”
“宋允央是王充北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况且那封信所谓的绝笔信也是交给她的。所以只要皇上想查,第一个就是查她。”
“趁这机会,就把宋允央入宫以来的前前后后,桩桩件件都摆出来,让皇上看看她是不是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这时,刘福全带着两个小太监抬来一把线条圆润的楠木圈椅,上面还垫着厚厚的明黄绸软垫和靠背,宫人小心翼翼地扶允央坐下。
这时敏妃过来给允央行礼,允央觉得自己位份虽高,但敏妃毕竟先入宫,所以不敢坐着受礼。就扶着椅背费劲地站了起来。
皇后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说:“都说一孕傻三年,贵妃自从怀孕后,不但身子不似以前窈窕,就是这行为举止,也不如以前得体了。”
“贵妃的位份比敏妃高,她向你行礼是理所当然。你这会子又站了起来,难不成不愿受这个礼吗?还是嫌弃她见礼晚了,你心里不高兴?”
允央一听,下意识地看向赵元,嘴里辩解说:“并非我心中不高兴,只是因敏妃入宫比我早许多,又年长,因而不敢坐着受礼。”
皇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了:“若不是因为你出身高贵确实不应该这么快就进了贵妃。可是话说回来,你既然出身天下第一世家,怎么会不知道礼数乃是贵族一生都不能僭越的规矩,更何况在我们大齐皇室。”
“敏妃既然位份底于你,那她无论年纪多大,健康于否都要给行礼,你要做的便是坦然接受。若是中间打了折扣,完不成这个礼,便是对行礼人最大的不尊重,也是让旁人看到了自己粗鄙的一面。你可知道?”
皇后这几句话咄咄逼人,说得允央满面通红,毫无招架之力。她只好低头应着:“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我行为不妥。”
没想到,皇后并没有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而是说:“你既然承认行为不妥,那也就是承认刚才敏妃行礼时你对她不敬。”
“你虽然位份高些,但做错了事也不能视而不见。请敛贵妃给敏妃赔礼吧。”
允央只好走到敏妃面前,屈膝道:“妹妹年轻不知深浅,行为上有不周之处,还请姐姐见谅。”说完这几句话,允央心里觉得无比委屈,她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赵元,没想到赵元毫无反应,似乎根本没看见。
今天第一次,允央感到了深入骨髓的阴森,她惴惴不安地想:“皇上自我入殿以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不知皇后与敏妃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令他对我如此反感。他会不会因为王充北的事而对我恩断义绝呢?”
☆、311.第311章 清浊已分明
皇后见赵元并没有替允央说话,心中大喜。她迫不急待地向赵元告状:“皇上,敛贵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平日里本宫也不敢轻易劳动她。”
“一应请安,拜见的事宜,本宫全都给敛贵妃免了。贵妃本人倒也接受的心安理得,从未来隆康宫对本宫的体谅感谢过一回。”
“本宫统领后宫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求贵妃保重身体,安心养护好龙嗣。谁知几天之前,她竟然趁本宫去慈恩寺进香之时,私自去了悬榔府探视了王充北。”
皇后一边说,一边激动起来,口气都有点发颤了。赵元转头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地安慰她:“皇后一向贤德,尤其在后宫有妃嫔怀孕的时候。这一点上,朕心里是清楚的。”
听赵元的口气,好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皇后的神情越发昂扬起来:“敛贵妃是堂堂大齐国的皇贵妃,为何不顾自己的身体,偏要去那乌烟瘴气的悬榔府。去了也就罢了,还与王充北恋恋不舍的,听说王充北还交给了你一封信?”
允央在旁静静地听着,知道皇后今天来者不善,绝不是想让自己难堪这么简单,于是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在这件事上,白绢是关键之处,也是直接导致太傅与王充北陨命的罪魁祸首。所以无论如何允央也不能让白绢与自己扯上关系,于是她冷静地回答:“回皇上,皇后,在王充北谋反,意图控制汉阳宫之后,臣妾被她软禁在淇奥宫。”
“那时她曾透露,自己研究敛兮公主的画作已有十几年了。”说到这儿,允央抬眼看了一下赵元的表情。令人意外的事,赵元脸上还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允央心里说不出是该欣喜还是该失落。她收回了眼光,接着说:“敛兮公主是臣妾的亲姑母,王充北既然说对她颇有了解,臣妾自然想当面问个究竟。于是就自作主张地去了悬榔府。”
“至于为什么选在皇后进香的那天,臣妾认为这只是个巧合。”
“见到王充北后,臣妾质问她,为何对敛兮公主情有独钟,要这样费心尽力地研究?没想到此人竟然当着臣妾的面说出了她的身世。”
“她说她是臣妾祖父的私生女,由于一直不被宋国皇室接受,她一生下来就与母亲尝尽了人间疾苦,世态炎凉。”
“为了自保,她母亲从小就把她当作男孩子来养。直到有一天,敛兮公主与鲁南王来到她所居住的地方,拿出一张白纸让她找上面写的字。”
“面对一张白纸,王充北自然是找不出字来。这时敛兮公主便狠狠地嘲笑了她。于是王充北就把敛兮当作了她一声中最大的仇敌。”
“至于书信的事,臣妾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的谎言,臣妾并没见过。”
皇后一听就急了:“敛贵妃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过去几天就死不承认。不如本宫替你叫来几位证人,看看当日你与王充北倒底是怎么说的。”
允央却也不慌不忙地接过话来:“那敢情好!本宫只是去探望一个故人,现在她死了,人们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责任推到本宫身上。”
“本宫与王充北并没有任何瓜葛,如果不是为了姑母,本宫宁愿一辈子都不再看她一眼。”
皇后见允央没有上当,顿时有些泄气,觉得自己在皇上面前失了脸面。
于是她有些着急地看向敏妃,嘴里说道:“贵妃真是多健忘,不过没关系。可巧当日敏妃的宫人曾从那里经过,他们肯定知道贵妃有没有收到过书信!”
皇后将敏妃拉了过来,为得就是指认允央曾拿过毒信。可敏妃也不傻,她明白这封信的厉害之处,如果扯出来有毒白绢,那敏妃派出去的包莱就肯定逃不了干系,
于是敏妃道:“矜新宫的包莱曾在那天见到敛贵妃带着宫女慌慌张张地往淇奥宫赶,好像很怕碰到熟人的样子。”
“包莱于是想上前行礼,就在这上前的当口,淇奥宫的宫女吓得惊叫起来。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何必如此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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