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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谋锦 (周琰西)


“小姐,奴婢来救您了!”青莺一头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也同那几位船工一般无二,都是黑黝黝的皮肤,干瘦的皮包骨头一般。
青莺拉着老头的衣角,恶狠狠凶道,“快说,你们船上到底藏匿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别跟我们小姐面前打马虎眼,就是小姐能饶你,我也不能刚过你。”她横的二百五似的,看得惜恩也是迷糊,这丫头哪里来的这般底气。
那老头原是个老实本分之人,被青莺呵斥了半日,抬眼看了看惜恩,“扑通”一身跪了下来,叩头山响。连连磕了几个,方雪涕四流,悲不能言的道,“小老儿有罪,惊吓到小姐,实在是罪不可恕。但是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老儿这次,船钱已是被船头收去,我带领几个把手也就图这趟船跑的利索,回去能得个米面银子。您若下船之时有个微词,我们这趟就算是白跑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那几个手执火把的汉子也帮着求情道,“姑娘您就大发慈悲放了丁老汉吧,他跑了一辈子船,没坑过人,眼下也是迫不得已。”
“唉,我早就劝你别心存侥幸,这下可是犯了。”
“自己家作孽,可是别连累了我们,这让我们拖家带口的怎么活去!”
一时劝解声、抱怨声不绝于耳,惜恩听的如坠云里雾里,摆手道,“有话好好说,如此聒噪还想要银子不要。”她这一声断喝还真管用,众人立时住了口。
从刚才的议论声中,惜恩已是清楚这起人并非柳四派来,不觉已然松泛了许多。眼前之事更是不算什么,让徐驼子与青莺摆了椅子,客气道,“诸位请坐,出门在外凭的就是个“义”字,有事好好说,我绝非那等刻薄之人。”
却见丁老汉迟疑了良久,面上酸苦非常,咂巴着嘴琢磨,一副难以启齿神态。
惜恩也不强问,使了个眼色给青莺。青莺会意,转身出去,不过一刻功夫,亲手扶了个人回来,进门道,“原来是个痴傻的女子。”
丁老汉看了女子进来,原还算平静的脸上立时五官挪位,不知是怒是悲,只一瞬间忽而站起身来,手里已是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李墨林一直挨着惜恩下首坐着,一个箭步已是冲到跟前,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只听“哐啷”一声,丁老汉手中的匕首已是落地。
那女子却对这些浑然不觉,眼巴巴望着地上的匕首似睡似醒,如梦如幻,痴痴然向丁老汉道,“爹爹,女儿已是知错了,你老人家再生气可让女儿怎么好呢?”
“你们是父女?”惜恩惊道。她原本以为这些人穷急了,挟持富人想弄些银子过活。这景她原本流落之时也是见过的,撕票火拼,闹到血流成河,眼下想来还觉得惊心动魄。此时抱了劝解的心,倒是没料到这茬。
“唉,我前世作孽,老天爷才这么惩罚我啊!”丁老汉好似羞愧见人,双手掩面,两行浊泪顺着手指簌簌落下。

  ☆、69麻姑

待得丁老汉情绪平复下来,这才指着面前女子道,“我哪里和她是什么父女,她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话一出,不仅惜恩一愣,就是外面站着的几个伙计也跟着发了呆。一个个面面相觑,那问号都写在脸上的,随即又将目光齐齐投向丁老汉。
“你说这些可有凭证?”惜恩瞧了瞧痴傻女子,最多三十出头的模样,而丁老汉少说已近耳顺之年,这两人年龄上说也透着悬殊。
青莺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不悦的冷哼一声,“你个老不死的,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还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没有良心!”几句话骂的丁老汉黑红的脸膛越发酱紫起来,想要辩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瞪眼的着急。
惜恩见这情形,一个眼神过去,那丫头方不情愿的闭了嘴,手扶着女子,越发的同情怜惜起来。
“唉,姑娘骂的好,只是这话却说反了的。你们见我一副老态龙钟,岂知麻姑才不过小我两岁。当年我于山中与她相识,痴迷于她的美貌,遂说服家中长辈父母千辛万苦的娶了她进门。谁料到她有个熬炼丹药的爱好,平日里甚事不做,满山里的搜罗草药,回来便各样试验。一日酒后她哄了我喝进一味解酒汤,待得一夜睡醒,我既然须发皆白,面容枯槁,活脱脱的老了两倍。我自娶她之时便对她千依百顺,谁知既然娇惯的她不拿我当自己的夫君,她见我这般模样,不仅不悔,反而抚掌大笑,说自己的药果然灵验。我自然不能饶她,发狠动手打了她几次,逼着她想法子还了我的容貌,否则让她一辈子不得好活。”丁老汉边说边忆,一件件往事浮上心头,垂下的眼皮遮没了眼睛,一脸的褶子也似透着沧桑,几次翕动着嘴唇不能继续。
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呆了过去,惜恩想着这老人年青时的模样,如何宠溺娇妻,容她整日里天真烂漫的嬉戏。转而又见其一脸的沧桑凄楚,更由彼思己,此番自己回京,秦荫见到自己又该是个什么形容儿。如此翻来覆去,原本想着处理今日的事情,既然失了真神,只怔怔的坐着发呆。
李墨林一直注视着惜恩神态变化,已是猜出些端倪,也不提醒,他又是个爱看稀奇的性子,遂开口道,“世间果然有这等药物,你莫要见我等年幼无知,企图蒙骗过去。若你真是她的夫君,她又为何称你“爹爹”。况且她害的你如此不堪,你仍能容她?”
一连串的问话都正对了点子上,丁老汉长叹一声,已是没了泪水,枯坐一会,幽幽然道,“想我丁长儒也是个满腹诗书之人,谁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当初我背着全家带她逃了出来,历尽千辛万苦,自不必说。时至今日我再没个想头,只想着保全她一日是一日。若果然公子、小姐不能容她之过,那就是她的造化,一切随缘吧!”
“丁长儒,你是江城丁家的大少爷丁长儒?当年外出游玩带回个山野女子,逼着家人同意娶进门去?”李墨林意外的追问道,不知是惊讶还是高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丁长儒未料到已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能记住自己的名字,防范的看了看李墨林,“你如何得知,你与丁家是何关系?”
李墨林说不上来是喜是惊,上前深深一揖,“晚辈李墨林,是丰泽县名儒李为先名下学生,老师昔日偶尔提及尊姓大名,是以晚辈记得。”
丁长儒哀叹一声,起身走到麻姑身旁,接过青莺扶着的手臂,好似至宝一般的将麻姑拉到自己身旁。“麻姑虽然生性顽劣调皮,但是比起那些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一团脏污之人已是好过无数倍。”说话间,眼神之中的浓浓爱意流露出来,麻姑亦如个女童般依靠到丁长儒肩头,脸上那份痴恋,竟是天底下最纯的爱意。然二人这般情形,全然就是对父慈女娇的父女,谁能想到内里的情由呢。
惜恩瞧着这一对,突然生出些羡慕情愫来,此情此景,自己在睡梦之中出现过多少次。衰老了容颜又如何,那爱不变,那情至深,若能如此,人生又有何憾事!
“丁老伯,既然麻姑有些子痴傻,你便要好好看管,设若再有今日这等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尾了。”青莺叽叽咕咕的劝道,看其情形也是生了恻隐之心。
“唉,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如今做了这个营生,又不忍心留她一人独居在岸上。。丁长儒犹豫了片刻,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又接着道,“虽然使了功夫来关她,无奈她聪敏异常,屡屡让她溜出门去试验药物。这次上岸,我必得寻个稳妥的地方才罢。”
这厢惜恩已是女儿家情怀,心细如发,早打发了徐驼子出去。一时人回来,手里拿着个桑皮的纸包儿递到她手中。惜恩来至二人跟前,看了看虽然三十出头却仍是个孩子心性,如花容颜的麻姑。这才笑着对丁长儒道,“这包银子足够你们安家立业,再莫要这般跑船颠簸,算是我代李少爷尽的一点心意儿。”
丁长儒感激之至自不必说,这场是非总算有了个归落。
李墨林见惜恩仍然双目炯炯,全无半点困意,走至近前俯身道,“更深露重,姑娘就是不觉得乏也要回房躺着才好,设若走了困,我倒是有几个闲趣笑话儿说给你听听,陪你消磨一会。”
惜恩正要拒绝,回身找青莺时,哪里还见得那丫头的影子,就是徐驼子也早退了出去。只得懒懒道,“那就劳烦李少爷送我回房罢了。”
江风迎面吹来,月色较刚出来之时又暗下去许多,眼见得西方就要泛起鱼肚皮来。
惜恩刚冲淡了的心事倏忽间又被这风吹了起来,满腹的孤寂、愤懑、焦虑、忧愁像洪水盈的太满,如若不寻个出口,脆弱单薄的堤防便会崩溃塌陷。

  ☆、70谋杀恩人

李墨林跟在惜恩身旁,看她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滚滚的江面,小小的身子仿若绷紧了弦一般充满了力量。但那种坚持却让人心疼,他迟疑了一刻,伸手扶住其肩膀,“或许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位知心好友,偶尔吐露一番心声,将你内心的烦恼分一半出来,而我素来又是个生性健忘的浪荡子,如此岂不是两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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