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您老人家放心,咱虽说眼下生意好,但总归还是小本买卖,没啥大的盈亏。”
陈掌柜将帐算完,仔细合计,这月大概有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进项。只这一月便能赶上往年一年的盈利,喜的他无可无不可的,捋着山羊胡子,一双水泡眼笑得眯缝着移不开帐簿。
“二爷已是回来了好几日,你也别总盯着帐簿看,要我说,今日你就陪着他各处转转,哥两好好说说话才是。”陈夫人迈步进门,埋怨道。
惜恩忙扶着娘坐下,脑筋转了弯,也帮着劝道,“娘说的正是,依孩儿看,就去棋盘山最好。一是离得不远,步行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二是环境雅致,最适宜闲谈游玩,二叔必然喜欢。”
陈掌柜方才的笑脸,一瞬间晴转多云,鼻子里“哼哼”道,“有那功夫,我该染坊里盯着去,银子来的不容易,他若是想做官,没银子看他怎么做。”
然而,哪里容得他啰嗦,陈夫人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将他“劝”出了家门。
“唉,虽说知道他是个讨债的主,可是谁让是一家人,罢了。”陈夫人叹息一阵,往后院去。
惜恩揣摩了一番,大致也猜出什么意思。方这时延瑞探头探脑的进来,“爹他老人家同意了?”
“自然,他已经与二叔一同出门游玩,说是要到晚间方能回来。这事便由你我二人去做好了,他老人家可等着看成果呢。”惜恩异常轻松道。
延瑞纳闷,爹啥时候如此通情达理了?大约是看在妹妹的才智在我之上也未可知。
宏昌染坊内,惜恩与延瑞在合计着颜料的用量。
“以往都是一匹布一钱的量,你捉摸着现在该用多少?”
惜恩皱了下眉头,“比一钱稍稍减点,宜少不宜多。”
“水温不变。”
“那我开始下布了?”
“嗯,就这一匹,先看看成色再说。”
“姐姐,猜我方才看到了什么?”湘湘手中提着个花篮儿,乌黑的秀发梳成个娇俏的美人髻,陪着上面的金步摇很是好看。
陈碧云正在绣花,红花绿叶,牡丹花开的好不娇艳,只是刚绣了一半儿。她抬起头来道,“你惯会瞎逛,这会子又听到什么乡村野闻,我可不稀罕知道。”
“你不想听也罢,但是那个李墨林据说今年秋上就要赴京赶考了,若是万一中个状元,小叫花子可就要麻雀变凤凰,摇身就是状元夫人了。”她将篮子里的花一支支的往瓶子里插,“只是咱家大小姐不稀罕,管他劳什子状元不状元呢。”
一听到李墨林,陈碧云放下手里的活计,“死丫头,跟姐姐还打哑谜,快点说,有你好呢。”
原湘湘从外面回来,刚好碰见染坊的几个伙计坐在门楼下瞎唠嗑。她留心听了几句,这才知道大小姐和大少爷正在染坊里染布,特意将其他人支了出来。
她自来人小鬼大,比旁人多了个心眼,回来便把这事和姐姐说了一遍。
碧云听完,心中不免敲起了鼓。好好的染布,为何偏要偷摸着,莫不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秘密?
延瑞看着眼前被自己染的一塌糊涂的蓝布,垂头丧气的立于一旁。
惜恩将布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的点点头。过了良久方道,“这布我先放着,最好不要告诉爹知道。”
“你不是说爹已经同意了你染布?”
“横竖布已经染出来了,我自然有办法,你等着看便是。”惜恩信心十足的安慰着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大哥。
延瑞已是眼睛瞪的铜铃般大小,他几时违逆过父亲做出这等事来,心中惶恐,想象着一顿板子必然是跑不掉的。
惜恩提着篮子往外走,外面李墨林已经等了有一刻时间。偏她才到得二门处,适逢陈掌柜与陈二爷从外面回来。
陈二爷与其兄长长得并不十分想象,细长脸,中等身材,略有发福,穿着打扮既有文人的讲究,又不失为官的排场。他摇着折扇道,“你这是要哪里去?”
“给李婶子家送些东西。”惜恩笑脸相迎,毕恭毕敬的道。
“惜恩妹妹,我娘差我过来取东西,就不劳你送过去了。”李墨林几步走到近前,接过惜恩手中的篮子。
陈二爷很是欣赏墨林的才华,见他过来,原本没有笑色的脸上浮现出长者该有的慈祥,“贤侄此时应该临窗苦读,这等琐事,何来劳烦于你的道理。”
陈掌柜却有些不自在,“读书人虽是要专心治学,以求得功名为最终目的,但是庶务也理应有所体验,否则闹得功名不尽如人意,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岂不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陈二爷见兄长当着晚辈的面给自己难堪,原本不白的面孔越发的阴暗,鼻中冷哼一声,甩袖就要离去。
“爹,大伯父,娘让孩儿过来迎接两位,今日娘备了几样拿手的好菜,自京城里带来的上好朝廷贡酒,正等着二位呢。”陈碧云一张粉脸带着浓浓的笑意,看起来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
陈二爷也不愿与兄长把关系搞僵,他这人虽然古板了些,但是对自己这个惟一的弟弟倒还不算坏。便借驴下坡,“不如大哥与小弟就前去饮上一杯?”
看着二人转身,惜恩暗暗松了口气。
陈碧云突然道,“墨林大哥这篮子提的是什么,给妹妹看看。”说着伸手一把夺过篮子。李墨林一个不防,却听碧云叫道,“哎呦!”
陈掌柜转过身来,只见地上散落着被染的乱七八糟的一块布,又见惜恩与李墨林皆是面色不安,一副慌乱神态,不由得起了疑心。
☆、17背叛
陈家主屋,陈掌柜气的面色铁青,背着双手满屋子的转。那平日里三五不时就要拨弄一番的算盘也突然不顺眼起来,被他扔在了地上。
陈夫人唉声叹气的坐在一旁,又怕气到老伴,又怕一双儿女受责骂。先就骂道,“说说,今日这事是咋的了?延瑞你是兄长,你先说,必然是你犯了错,却让妹妹替你藏匿赃物,怎全无兄长的样子。”
延瑞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望着娘张了张嘴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叹气道,“是孩儿一时大意,白瞎了一缸的燃料和一匹的坯布,请爹惩罚。”
“说的轻巧,那可是一缸燃料啊,你知道一匹布要花费多少人力物料吗?别以为咱家染坊刚有了些起色,你就敢如此马虎大意,我平日里如何教导与你,竟是都成了耳旁风。”陈掌柜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跳脚骂道。换做以往,只这一点损失,只怕一家人一月的口粮就得断了。儿子既然能干出此等大意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请家法,今日不给你长点记性,爹挣得这点家业还不得枉送在你这个不肖子手里!”
陈家家法便是一支长三尺,宽半尺的檀木板子。虽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几板子下去必能打的个皮开肉绽。
陈夫人见夫君今日当真动了气,然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虽知多说无益,仍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哭诉道,”你且容他把话说清楚了,也许是一时困倦,失手至此也未可知。”
陈二爷想劝又不敢说话,他此次回来是为了筹措银子以求再次捐官,原已是情理上觉得亏了兄长,此刻更是能少一句便不愿意多说一个字。言多必失,兀自正襟危坐做了壁上观。
陈碧云取出帕子来,贴心的给陈夫人擦了眼泪,拿眼看了下惜恩,也作势帮着道,“大伯母说的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延瑞哥哥也未必是有意为之。”这话说完,她好似无意的又看了眼惜恩,“况今日这布也不是哥哥一人独自染成,大伯父要问罪,至少也该找来那帮手问问才好,大伯父觉得云儿这话可是道理?”
陈掌柜冷哼一声,“染坊里的事情如今且由他做主,他若是不首肯了,谁敢决定。今日我必然得长了他的记性,否则日后也不敢将这点子家业传给他了。”说着,举起板子就打了下去。
延瑞哪里吃过这般苦楚,虽说咬牙强忍着,可仍是不免发出闷哼。听到的人也能体会,个个只觉那板子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尤其陈夫人,更是心痛不已绞着一双手无奈何。
惜恩跪在一旁心里合计着此事如何善了,却不料爹真的下了狠手,内心无比自责,眼见得只能说出实情来。
“大伯父,今日这事确实不是延瑞哥哥所为,乃是另有其人,您就饶了他吧。”陈碧云见惜恩正要磕头认错,先就一步抢到了头里,跪下求情道。
“云儿,这话可不能乱说。”陈二爷呵斥道。
“哼!我与哥哥乃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妹,自然比不得外人面热心冷,谁是谁非,自个儿站出来说清楚,省得连累旁人受苦。”
她说的义正言辞。此刻屋内除了惜恩之外又有哪位是外人。众人心中了然。陈掌柜便放下了板子,陈夫人也不再哭诉,延瑞刚挨了打,却强忍着道,“是我一时疏忽,爹不要怪罪惜恩,她原本是为了帮我,是为了咱家染坊。”
“爹自然不会埋怨惜恩,她若是在,你也不会干出这等糊涂事来。”陈掌柜笃定的瞪了一眼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