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不下马。从前整个京师里,只有二皇子刘恭有此待遇的。如今一朝他落败,从前看不起的一兄一弟竟也蒙此恩旨。
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履霜收回思绪,在内心暗自猜测两位皇子在旁看了多少。李超几人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一个个地大惊失色,跪下行礼。履霜跟着下了马车参拜。
大皇子和除夕宴上的病弱形容相比,骄矜了很多。五皇子却仍是一副温厚模样。见履霜下拜,他催马过来,向下虚扶了一把,“早就听说姑娘受了伤,只是男女有别,炟不能亲身前去探望。可好些了吗?”
履霜恭谨道,“已大好了,谢殿下关怀。”
“姑娘客气。是我要谢你,除夕宴之事...”
履霜轻柔地打断,“殿下云破月开,是天之不忍见,借着臣女的嘴说了几句真话,臣女不敢贪功。”
刘炟便知她不欲多提那日的事。迟疑了一瞬,俯下身体,压低声音道,“对啦,我此行要去河内郡整一月,想来赶不上宪表哥的好事了,你回去后代我向他祝好。”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惊。禁军们是心中发紧,确认了窦宪果然要右迁,在心中后悔素日得罪他太过,又想着要如何同他修补关系。
履霜是震惊。她抬起头惊疑不休地打量五皇子,对方给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她心中半是发寒,半是感激与庆幸。脑中乱纷纷的,攥着帕子,好半天才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微笑,“多谢殿下。”
刘炟点点头,同她告辞。
他一走,禁军们顿时对视了一眼,同履霜赔起罪来,“今儿个吃了几口酒,说话做事都疯癫起来了。万望姑娘恕罪。”赔礼的赔礼,作揖的作揖,一个两个地亲自扶着车架,好说歹说送了她出去。
窦宪先前和履霜分了手,独自出宫。因不耐烦在宫门口和李超、王晗几个说话,远远地站到了离宫门有些远的大槐树下。正百无聊赖地踱着步,等履霜出来呢,眼角瞥见李超几个恭恭敬敬地扶着一辆内廷的翠幄青油车走出来。看见他,恭恭敬敬地躬身,喊窦大人。
他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然而李超几个很快便扶着车向他走了过来。“令妹觐见中宫完毕了。听说还没用饭呢,快回去吧。”
说话间,履霜自己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跳了下来。她甩帘子甩的用力,一下子打到了李超脸上。他没防备,正打在眼睛上,痛的哎哟直叫。
按他的脾气,是要大闹的。窦宪忙把履霜拉到了身后,浑身戒备。不想他只是揉着眼睛,讪讪地一笑,口中客气道,“窦大人还没用午饭吧,快回去吧。”其余几人也喏喏附和。
窦宪大感奇异,刚想问,便听履霜催促“还不走?”他忙道“这就走”,带着微微的疑惑,揽着她转身离开了。
第17章 收服
时至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因窦宪向来耐不住热,府里早早地就用上了冰。
松风楼里的书桌下,搁着一个小铜盆,里头放了满满一盆子冰。后面的木制风车对着它缓缓转动,把凉气全吹了过来。
窦宪一手拿着兵书,一手在沙盘上摆弄着各色阵法。履霜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绣着一块帕子,时不时抬头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
两人同处一室而静默无言,整个房间,只有风车的转动声响。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窦宪忽然放下手里的木块,笑。
履霜含笑问,“明白什么了?”
窦宪兴冲冲地拉她过来看,“你瞧这个阵法,好不好?”
履霜凝神细看,沙盘上的木块被摆放成了一个图案,似乎是随手放置的,但又仿佛有一定的规律。她仔细看了几遍,仍看不懂其中门道,抿嘴笑道,“我哪里懂这些?只这木块摆的像天上的星星,瞧着怪好看的。”
窦宪笑了一声,指着沙盘道,“这隐隐连成一排的,是匈奴常摆的阵法“拐子马”。刚才你说的像星星一样的木块,是我军的人。若我为主帅去抗击匈奴,定会把阵法摆的散而不聚,好叫敌人大意扑空。等他们撤走时,我军再聚拢过来,猛力扑击,并用刀专砍马腿...”洋洋洒洒地说了许多。
履霜虽听不懂,但见他说的眉飞色舞,也觉得欢喜。不想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次低落下来,“...算了,讲这些做什么。”
他大约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了。
履霜在心中叹息。当日遇刺何等凶险,窦宪却孤身一人斩杀了二十余位刺客。那样的武艺至今令她记忆犹新。若非他是废后的外孙,如今怎会这样不得志?劝道,“你如今已是列将军了,何必妄自菲薄?”拿起桌上的茶盏递给他,“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了,润润嘴。”
窦宪接过,把那盏酸梅汤饮的干干净净。等茶盏见空,履霜才发现里头搁了不少冰,蹙眉道,“这才五月呢,你房里搁了冰也就罢了,怎么喝的东西里也加了?仔细伤着胃。”见窦宪只是敷衍地点头,她有些气,道,“再则这冰是外头买的,不一定干净呢。总之你少用...”
忽然门上传来轻叩声。窦宪如蒙大赦地叫道,“进来吧”。窦顺躬着身子走了进来,面带无奈禀道,“二公子,禁军里的李超大人,又来啦。”
窦宪烦闷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来了?”
履霜问,“又?”
窦宪苦着脸道,“这几天,也不知他们是吃错药还是怎的,每天当值也不巡逻了,酸话也不说了,成日介地缠着我说亲切话。下了值,又一气儿地约我上酒楼。”
履霜抿嘴笑道,“大约是见圣上召见了咱们,心里忙慌,怕你说出什么来,这才上赶着巴结。”
“我猜也是。”
“他们这样缠你,你都是怎么回的?”
“我可懒的回他们,每次撞上了都是自己走开。若他们托人见我,一概推说不在。”
“就该这样惊吓惊吓他们。依我看呢,你越性连下午的值班也别去了。天这样的热。”
窦宪摇头道,“那怎么使得?我晾着他们是一回事,擅离职守又是另一回事了。”
“做点姿态给他们看看嘛。”履霜把手按到他肩上,轻言细语地说,“听我的。你才进宫去拜见过帝后,趁这会子作势是最好的。”
窦宪仔细想了想,笑道,“也好。”重又拿起手边的木块来。
履霜便道,“我去厨房看看,甜汤熬好了没有。”
窦宪头也不抬地说,“仔细太阳晒着你,叫窦顺或者桔梗木香去吧。”
履霜笑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我也绣了够久的帕子了,出去散一散心吧。”带着窦顺一同出了房门。
等走到楼下,履霜随口道,“劳烦你了,要跟我一起去趟大厨房。”
窦顺爽快地说哪里话,“端汤的活计,原就不该是姑娘干的。”
履霜赞道,“怪道二哥总说你忠心、不偷懒儿。果然呢。我很想赏你,可惜今日出门急,没带荷包。”
窦顺听她这样说,满口推辞着,“姑娘夸我,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啦。”
履霜歪头看着他,“这么着吧,我这儿有个巧宗儿,你愿不愿意听?”
李超在成息侯府前已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守门的人一问三不知,始终都说“不知道二公子去哪儿了”。
他气不过,指着那几人骂道,“你们都是守侯府大门的,窦大人进进出出的,你们会不知道?”又吊着眼睛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东平王的内弟,当今尚和我沾亲带故呢。”
侯府的侍卫一早得了窦宪的嘱咐,面上都笑嘻嘻的打着太极,只是不理他。
李超正没奈何,忽见窦顺从府里走了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他赶忙叫道,“窦顺!”
窦顺装听不见,加快脚步往府内走。李超看的发急,一把推开侯府的侍卫们,闯进了门里,亲自去捉他。他没奈何,只得讪讪地转过了身,“给李大人纳福。”
李超放开他,骂道,“纳什么福?你不是装没见着我吗?”
窦顺讷讷地解释,“在下是什么身份,哪里敢呢?实在是刚才走了神,眼睛里没瞧见人。走到府门时又想起来有东西没拿,急着回去。”
李超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这话你留着骗鬼去!”又道,“我知道,你一向和你们主子焦不离孟的,你今既在府里,料想他也没出门。为什么我投了拜帖,不让我进去?!”
窦顺喏喏道,“我们公子出去了...在下是手头有事,这才留在了府里。”
李超又往他脸色呸了一口,“我去你娘的!还不快说实话?仔细我禀了东平王,找到你家里,打的稀巴烂。”
窦顺唬了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悄声道,“我劝大人回去吧,我们公子不见您,自然有他的难处。”
难处...窦宪就快被升官重用了,能有什么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