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听的啼笑皆非。长亭翁主自幼成长在深宫里,是极少出门的。抚养她的楚美人,又是谨慎寡言的性子。也不知她是跟谁学来的,竟生成了个异常豪迈的性子,动辄微服出宫寻酒作乐,难为先帝和今上竟也包容着,甚至允许她堂堂翁主,每年跟着皇家的商队外出。飞鹰走马,不亦乐乎。
真是羡慕啊,这样无拘无束的人生...
如果当年没有进宫,那她是不是也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
......
“嫂嫂!”长亭翁主忽然重重地叫了声。履霜一惊,脱口道,“怎么?”
长亭翁主气鼓鼓地抱怨,“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呀?”
履霜尴尬地解释,“在听啊,你不是在说昆仑觞吗?”
长亭翁主拿手一指身边的宫女,“我早讲完啦!刚刚说到,我从代郡带了五罐昆仑觞回来,送给你一罐。”
履霜舒了口气,笑,“我不饮酒的,你留着自己喝吧。”
长亭翁主摇头,“嫂嫂收下吧,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想好了我一罐,你一罐,皇兄一罐,太后一罐,母妃一罐的。”
履霜还要推辞,忽见她唇角笑意略收,一双眼睛里也透出与平常不符的冷静的光。心头一动,改口说,“那好吧,只当可怜你巴巴带过来的这份心。只是我一向不爱饮酒的,将来拿它做了东道,与人共饮,你可别吃心。”
第100章 省亲
“把左边那个灯笼挂高一些...中间那块匾额上的字提的不好,等会拿下来,送去重写...手脚都麻利点...”
窦宪正背着手审视全府,一边细细叮嘱匠人们,眼角忽瞥见他父亲站在不远处,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叮嘱了身边的工匠头子一句,“好好看着他们。”便带着窦顺快步朝他父亲走去,“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悄没声的就站在那儿了?也不喊我。”
成息侯勉强笑了一下,“看你在忙,没忍心惊动。”
窦宪听他说“忙”,有些刺心。语气淡了下来,“也没忙什么,不过就是照管下布置上的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脸色不佳,问,“爹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的脸色很差吗?”
窦宪皱着眉点了点头,“爹近来总出门。身子虚弱,就不要老这样费力气啊。想活动筋骨的话,府内花园里多走走也就是了。”
成息侯茫然地点头,忽然道,“宪儿,爹...爹想问你一件事。”
“哦,爹你只管说。”
成息侯踌躇良久,道,“你说......一般孩子,长的会像谁多一点?”
窦宪愣住,再也想不到父亲要问的竟然是这个,满脸雾水地说,“当然是像他爹娘了啊。”
成息侯紧跟着又问,“那除了爹娘呢?”
“呃...还会像祖父祖母,外祖外婆吧。”
成息侯听了,眼皮剧烈的一跳,拉住他又问,“那有没有可能,他长的像父母亲的养父母呢?”
“啊?”窦宪不由自主地大皱其眉,“爹你在说什么啊?”恰逢工匠头子来找,他下意识地打算抽身离开。但成息侯拉着他的手竟然下了死力气,“回答我!”
窦宪只得安抚他,“好了好了,我说。这长的像父母亲的养父母啊,不怎么可能吧,又没什么血缘关系的。”
窦顺在旁也帮腔,“侯爷只想宫里的梁贵人和梁美人嘛。她们都是从小由涅阳大长公主抚养大的,侯爷何曾见她们长的像光烈阴皇后?”
几句话说的成息侯的脸色苍白了下去,他放开了对窦宪的桎梏,失魂落魄道,“是啊,是啊...孩子总是长的像自己的外祖的...那也就说,他是他的亲外祖了...那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窦宪和窦顺听他念经似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面面相觑。最终由窦顺跑去叫了窦阳明过来,说是成息侯不舒服,扶了他下去。
一时成息侯离开了,窦顺忍不住道,“侯爷这是怎么的?奇奇怪怪的时空之恋,爱在千年前。”
窦宪也觉得古怪,“爹这阵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往外赶。我问他去做什么,也不说。”
窦顺咋舌,“不会是碰到什么了吧?”
窦宪没好气地说,“别瞎讲。”又嘱咐,“不过待会儿你还是去找跟着我爹的人问问,他这阵子都去哪儿了?回来报给我。”
窦顺答应了一声是,“这就去了。”
然而没等他转身,工匠头子便急匆匆地报告说,“世子,那边新修的亭子塌了一半!”
窦宪听的怒气大现,“怎么会这样?”
工匠头子惴惴道,“不是小人推卸,原本在水边建亭子就难,何况窦府里的地势又天然的低,给的时间也少。这才...请世...”
窦宪冷冷地打断了,“我不要听这些解释,你只需要告诉我,事情怎么解决?在皇后回来之前,亭子能不能造好?”
工匠头子忐忑的不敢说。最终还是他身后的一个小跟班出了面,抖抖索索道,“不知世子可曾听过李家班?”
窦宪皱眉摇头,“那是什么人?”
“是京里有名的一家土木工匠,最擅长在短期内造房屋亭舍。并且经验丰富,曾承办过京中不少富户家的亭台楼阁。想来对那水边亭,应该也是手到擒来......”
窦宪听的冷笑起来,“也就是说,我请了你们来,那亭子你们是建不出的了?现在要我再去请新的工匠过来?”
那群人不意他说话这样直白,涨红了脸,讷讷不敢回。
窦宪懒得理他们,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跟着窦顺去领了这些天的工钱吧。”又嘱咐窦顺,“待会儿你带着人,去找找那李家班。如果好的话,不用回我了,直接让他们开工吧。记住,务必快,要在四姑娘回来前,就把那亭子造好。”
窦顺答应了下来。又问,“那侯爷那儿呢?”
窦宪想了一想,说,“爹那儿,我待会儿自己去问问明叔好了,大约也没什么事的,省的你多跑一趟了。”
窦顺说知道了,领着工匠们下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半月后,六月十五,皇后回娘家省亲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窦宪就起来了,挨个检查了府里各楼各房的摆设,又命把府里新整修的凉亭花圃都打扫一遍。阖府的奴仆都手忙脚乱地听着指挥。
到了巳时一刻,有一队黄门骑着马过来了,报说,“还早呢,至少还要一个时辰,陛下和皇后才会过来。”
窦宪听的一怔,下意识地问,“陛下也来么?”
那黄门笑道,“那是自然。如果只是皇后单单回来,多不好看。再则夫妇一体,也没有陛下不来的道理。”
窦宪原本期待的心情像是烛火一般,立刻熄灭了下来。他默不作声地点头,表示知道了。等到黄门一走,他看着自己花费了好几日布置的窦府,忽然觉得异常可笑。
这算什么?
他费尽心思地迎接她,和她的丈夫?
心头陡然泛起怨恨和厌恶,等走到自己房内后,忽然再也忍耐不住,拂袖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个粉碎血落。
木香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见一地狼藉,她吃惊道,“世子...”
窦宪内心疲惫,没有应答。
她见了,眼中浮现出了然而悲哀的光。轻声地开口,“世子一早就起来了,还没用过饭呢,去吃点东西吧。离陛下和皇后来,还有好一会儿呢,仔细弄坏了肠胃。”
窦宪摇了摇头。撑着额头说,“我不饿。快雪楼的兔子,你带着人去喂过了吗?”
木香在心中叹息,一边点了点头,“每天都记得,不敢忘的。”
窦宪说好,“你出去吧。等...陛下和和皇后到了,来叫我。”
木香踌躇着答应了,退了出去。
窦宪独自在房内呆到了午时左右,忽然闻听外头吵吵嚷嚷的,车马声大作,伴随着鼓乐。在心内猜到刘炟同履霜带着人来了。心中复杂,自己也说不准究竟是何等心情,起了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果然,府里已经来了黄门提前报信,“陛下同皇后已经到了街口,请侯爷、大长公主、世子预备着接驾吧。”
成息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呆呆的,听了这样的话,半点反应也没有。最终还是泌阳大长公主出面,打赏了那黄门,让人好生送他出去。
午时一刻,帝后的车架驾临窦府,成息侯夫妇与窦宪带着阖府之人去大门处迎接。
刘炟是第一个下了辇车的,见到他们,笑道,“岳丈、姑母、伯度。”
窦家几人纷纷道,“陛下万安。”
刘炟点点头,走了过来,同成息侯与泌阳大长公主寒暄。
而窦宪还在留神着辇车。见车帘终于又一次被掀起,履霜露出温柔静默的一张脸。而刘炟自顾自地与人说话,也不顾及她,窦宪下意识地走上前去。
她大约没想到一掀开帘幕就会见到他,愣了一下。窦宪望见那神情,心头钝钝地发起痛,冷冷地说,“快下来吧。爹和娘都等你许久了。”